莫里循和英国商人约翰逊一起走出火车站,看着白雪皑皑的街道上稀少的行人。约翰逊摘下帽子,挠了挠那头浓密蓬松的金发,对莫里循说道:“莫里循先生,得靠您这位中国通问路了。”
莫里循没有回答,他也环顾周围,看到火车站对面的有间商铺。对着街面的几扇一人多高的木门关的只剩下一扇,厚厚的草帘从门上垂到门下,遮得严严实实。
沿着铲了雪的路面走过街道,莫里循挑开门帘走进商铺。从商铺高处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在柜台上,柜台后的小炉子上放着烧水的铜壶,货架上摆放了一些麻袋装的花生瓜子还有东北特有的煎盐豆,都是火车站常见的商品
屋里面没有电灯,也没点灯,一切都笼罩在阴暗的陈旧氛围中。莫里循正想问路,却看到货架上醒目的位置放着几份崭新的报纸。便问道:“老板,这是什么报纸?”
进来的外国人竟然能说流利的汉语,老板虽然有些讶异,却也爽快的答道:“这是《四平日报》。”
“有没有其他地方的报纸?”莫里循追问道。
老板摇摇头,“以前隔三差五还会进点其他地方的报纸,那些报纸现在已经没人看了。这两个月只卖四平日报。”
不久后,约翰逊见商店的门帘一挑,莫里循拿着份报纸出来。便迎上去想跟着莫里循走,却见莫里循没有出发,反倒在路口的路牌前站定。这下约翰逊才注意到四平街口竟然有路牌。只是上面写了不少汉字,约翰逊看不懂。
莫里循拿出商人的信,对着路牌看了一阵,沿着铲出来的路面向西去了。
每到一个路口,莫里循都停在路牌前面看一阵。约翰逊很是担心这么做没用,便是在伦敦的街道上,单靠路牌也没办法抵达目的地。但是出于礼貌,约翰逊忍住了质疑的冲动,随着莫里循走过几个路口。
当眼前出现了几名穿着英国外套的身影时,约翰逊有些不敢相信。倒是那几名英国商人见到约翰逊与莫里循两人,立刻迎上来问道:“你们是刚来的么?”
话音未落,已经有英国商人从后面赶上来喊道:“约翰逊,果然是你么?”
很快,莫里循与约翰逊被领进了英国商人集中居住的所在,莫里循左看右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里是一处中国两层楼的建筑,风格么,让莫里循想起了八大胡同。
但是这里没有红灯笼,也没有圆桌。有的是长方桌与正方形小桌组成的餐饮区,桌上还铺着桌布。
英国风格的吧台后的木架上摆放的都是一排排的玻璃酒瓶。一拉溜高脚凳子摆在吧台外,虽然是大白天,也已经有商人坐在高脚凳上,端着酒杯边喝边聊。
建筑左右各有一个壁炉,壁炉里燃烧着的木柴释放出的暖意让屋内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柱子上钉了长长的铁杆,前段挂着英国汽灯,汽灯发出的明亮光线驱散了厅内的阴暗。不仅如此,在大厅左边有沙发围成的谈话所在,右边竟然摆放着斯诺克桌球。
中国建筑与英国布置,这两种风格结合起来,组合出一种英国体面人俱乐部的感觉。
约翰逊坐了几天冬天的火车上的硬座,看到有沙发,直接走过去坐进去。随即发出一声赞叹,“竟然是真的沙发!”
莫里循过去试了试,正如约翰逊所说,柔软度和弹性都与英国沙发相去不远。但是莫里循还是感觉出些不同,然而旅途如此劳累,他完全不想吹毛求疵的寻求到底有什么不同。
此时,穿着英国式侍应生服装的中国青年端着盘子走过来,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问道:“先生,您要柠檬水么?”
莫里循点点头,侍应生随即递给莫里循玻璃杯。看到杯子里的柠檬切片,莫里循终于确定约翰逊给他看的商人信件中对四平的描述是真的,这里或许有着最接近英国风格的住处。
柠檬水的口感让莫里循感觉无比清爽,刚喝到第二口,就听门口传来法语的询问,“法国商会会长路易士先生派我前来向新来的两位先生问候。”
抬起头看过去,莫里循更是惊讶。门口站着侍应生穿着是法国的风格,那种法国样式的小领结就就不会错。
“我们在这里。”约翰逊站起身应道。
侍应生走到莫里循与约翰逊面前递上名片,莫里循不太懂法语,约翰逊接过名片看了看,笑道:“对面竟然是法国商会会馆么?”
侍应生答道:“如果两位有时间的话,会馆的路易士先生欢迎两位到会馆来。”
打发走了侍应生,莫里循再次打量着这座建筑。就见建筑内部布置的十分细致,绝非是粗糙的模仿,心中不禁生出更多好奇。从火车站到这里的一路上,莫里循并没有看出四平与其他普通的中国内陆县城有什么不同。何锐到了四平不到半年,弄出这样两家会馆,难道四平真有这么多商业机会,支撑起这两家会馆么?
这座建筑已经租给了英国商人,莫里循很快就分到了二楼的房间。床铺很软,莫里循掀开褥子,看到下面是一种没见过的褐色干草编成的厚厚垫子。凑上去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植物气息,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把褥子铺回去,躺在松软又不失弹性的床铺上,莫里循正想考虑些问题,又想起自己在火车站买的《四平日报》,便拿了出来。然而只看了一个标题,就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刚把报纸放在胸口,就已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传来弹珠碰撞的声音,以及一阵阵的掌声把莫里循从睡梦中唤醒。揉着眼睛走到二楼,居高临下扶着二楼栏杆看下去,就见六七个人围在斯诺克球台旁边。
此时球台上只剩下四五个球没有入袋,一个穿着马甲西裤的黄发青年蹲在球台旁边,仔细看着球的位置。那头浓密蓬松的金发有些熟悉,应该是约翰逊。
莫里循听说过约翰逊乃是斯诺克高手,就见他不断换着位置,一副为难的模样,应该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再看球台上桌球分布,只是懂得规矩的莫里循就有些讶异。按照斯诺克的规则,一旦桌上所有的红球都被击入袋中,就得按照黄色球2分;绿色球3分;棕色球4分;蓝色球5分;粉色球6分;黑色球7分的顺序,从分数低到高顺序用白球将彩球依次撞击入袋。
现在,白球位于几个彩球的包围中,而分数最低的绿色球靠在球台另一端的边缘。
这就是明显的做球手法。约翰逊必须得靠数次反弹才能让白球不碰到其他彩球的情况下脱离出包围,并且撞击到绿色球。如果做不到,除了扣分,还得把白球放回到原位重来。如果过程中白球碰到其他彩球,那就得按照彩球分数扣分。
约翰逊遇到了高手。
围观的人群中明显有几个穿着明显是法国人,然而他们并没有拿着球杆。再扩大一点搜索范围,就见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穿马甲和西裤的黑发青年。青年的身边放球杆,正端着柠檬水喝了一小口,他就应该是那位高手。
约翰逊此时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使用了架杆,白球脱离了包围后在球台边缘反弹两次,与绿色彩球轻轻碰撞一下,又向着球台另一边滚去。像是要走回这不适合发挥的击球位置上。
约翰逊并没有放弃比赛,他仍然竭尽全力寻求胜利。即便莫里循不是特别懂斯诺克,依旧感觉约翰逊打的不错。周围几个围观的人立刻报以掌声,看得出懂得斯诺克这项欧洲贵族运动的人们也有着与莫里循相同的看法。
但白球走的没那么远,停在另外一边的球台边缘,并没有反弹出去。黑发青年站起身看了片刻,一个直球打了出去,白球越过了长长的距离,准确的与绿色球发生了轻微碰撞。绿色球本就挨着球台,在这样的碰撞下沿着与球台水平的方向缓缓滚动,落入了球袋。
周围发出一阵叹息声与掌声。
已经获得了优势青年采用后退球的手法打击球的下半部,将棕色,蓝色,粉色球一一击入球袋的同时控制着白球倒退回良好击球位置。那干净利落的击球动作以及白球的精准走位,让莫里循更是不解。
黑发的欧洲人基本都在南欧一代,斯诺克在南欧并不流行,而是英法以及北欧贵族们的娱乐项目。这位青年长着一副中国人的面孔,明显不是南欧人。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让莫里循都感觉自己这想法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此时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黑球,黑发青年以一击干净利落的打击,让黑球直入中袋。只剩下白球在球桌上继续滚动。
约翰逊看到白球的路线明显不会落袋,无奈的摇摇头,走到黑发青年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何督军,您赢得非常漂亮。”
莫里循虽然已经猜测这位中国青年有可能是何锐,但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就见何锐与约翰逊握手,并且热情的说道:“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我已经很久没遇到您这样出色的对手了。与高手对局,这场球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欢乐,感谢您,约翰逊先生。”
在整个四平,只有一名何督军,莫里循觉得自己之前对何锐‘学者型参谋’的感觉被眼前的事情动摇了。精通贵族娱乐的学者型参谋,在英国,此人必然是妥妥的高级贵族。
“何督军,要再比一场么?”约翰逊兴致勃勃的问道。
何锐笑道:“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参加答谢酒会,等下次再与约翰逊先生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