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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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余近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晕眩了许久,此时才总算回复点神智,但眼前仍是模糊的,四肢也绵软,几次想爬起来却又跌了回去,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他趴在地上咳嗽许久,才终于顺过气来。

余近半坐在地上,下体的感觉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刚要站起来,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外袍。

余近晃晃脑袋,努力想端详清楚面前的东西,但等他真正看清以后,却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这是师父的外袍。

之前与他分开的时候,师父穿着的就是这件衣服。

余近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两手环抱住自己的胳膊,衣服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但他仍然感觉到彻骨绝望与寒冷。

即使在幻境中度过了五十年,余近对孟樱殊仍然是仰望着的,并且打从心里觉得不安。师父那般完美,自己有资格陪伴在他身边吗?他有资格获得这样的幸福吗?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不配的。

孟樱殊的衣裳质地精良价格不菲,但此时却盖在自己这具肮脏至极的身体上,就和他本人一样,他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师父。

余近惴惴不安,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然后,他突然抬手给自己了两个巴掌。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那个操纵黑雾的家伙杀了小渔村所有的人!和这点比起来,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

他虽然之前思维混沌,但也知道那男人是想杀了自己的,可现在自己却没死,身上还盖着师父的衣服……师父遇见那个人了?

强迫自己把之前发生的事暂时忘却,余近踉跄的往前走——刚才在那边好像有声音传过来。

余近现在已经什幺都不想再管了,他只想杀了那个男人,那个杀人凶手!其他的……其他的就让他暂时逃避吧。

余近的气海完全被那男人震碎,经脉如同针扎一般的疼,他使用不了灵力,现在只能跟普通人一般,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那种轰隆轰隆的震动越来越大,听声音应该是有高人在斗法,余近现在没有自保能力,也不敢太靠近,只得费力地爬到一边的山坡上,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

此处正是聊国乃至整个雾土暌里都十分有名的万剑坑。传言在几百年前,有一枚陨星降临此处,才砸出这样一个大坑来。

陨星罕有,更是少见的制剑材料,但因为此颗陨星体积极为庞大,靠人力无法搬走,便吸引了无数铸剑师来此。他们在附近落脚,安营扎寨,铸出无数兵刃,有些废弃的刀剑就会干脆扔在这里。

后来这群人越聚越多,也渐渐有些名气,甚至集结成一个村落,再后来演变成了一个以铸剑为名的城池——藏锋城。这里家家户户几乎都会铸剑之法,也因为古往今来的习俗,断剑或打造失败的废剑都会扔到这个坑里,远远望去无数剑锋直指苍穹,便成为了有名的“万剑坑”。

当然说来说去,这都只是些凡人的东西,而此时在万剑坑的上空,却有两人正在用仙术大打出手,黑色与黄色的光束你来我往,每一次相撞都地动山摇

余近仰着头去看,便认出其中一个是孟樱殊,另一个则是黑衣人。

“……倒是我小看你了。”黑衣男人脸色比平时更加惨白,他的嘴唇再也挂不住戏谑的笑容,而是深深的抿起。

对他的话,孟樱殊充耳不闻,他面色冰冷,只把最致命的招式往黑衣人身上招呼。

他甚至都不愿意用自己最拿手的幻境,只想亲自手刃此人。

此时黑衣人也不好受,他和孟樱殊同为结丹后期,但他是魂修,本来应该比幻修更强一些,却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处处压制着自己,从刚才打到现在,他竟有些力有不逮了。

他之前看到来人是个结丹期,还有些失望,因为他不觉得对方有能耐杀了师兄,但现在看来……

就在男人狼狈躲闪的时候,他眼睛余光一瞥,就看见了正站在远处山峰上的余近。

男人不禁勾起唇角,看向孟樱殊道:“原来是你吗?”

孟樱殊完全不想和男人废话,手上招式不停,却听得对方道:“是你杀了我师兄,又把言咒移到那浪货身上的?”

“不准这幺说他!”孟樱殊先是冷声喝道,随即一愣,然后震惊道:“……你和他提过言咒?!”

男人心思活络,一看他的反应,瞬间猜出真相,笑道:“原来如此,你是瞒着他做的!怪不得他看起来毫不知情!”

此时孟樱殊已经乱了方寸,黑衣人心道机会来了,便操纵黑雾向他吞噬而去,而那人慌乱之间被他得了空隙,就这样被包裹在黑暗之中。

余近在下面看的着急不已,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两人都被黑烟笼罩住,却不知里面情形如何,余近竟除了暗自祈祷外别无他法。

而黑烟之中则是那男人的领域,他见孟樱殊长的极美,刚才又好好玩弄过余近,此时心里不禁yin念大动,倒是不舍得直接杀了孟樱殊,而是伸手要去抓他。

只是他刚刚接近孟樱殊,心里顿时暗叫不好,急忙想往回撤。

明明在这黑雾中,孟樱殊应该什幺都看不见、也无法动弹才是,但此时他看着男人,嘴角却勾起一个极为讽刺的笑来。

“你根本不是……!”男人一震,想要反抗却是来不及了,就见孟樱殊右手五指并拢竖在身前念了一句什幺,随即伸掌向他拍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黑衣人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的心悸感居然让他发挥出潜力,他猛的展开自己的炼狱图,竟是将自己的灵魂抽出收入炼狱图中,而肉体则选择了自爆!

修士自爆,尤其是黑衣人这样已经结了丹的修士,威力是极强的,能轻易轰平一整座城池不说,甚至连元婴修士遇到了,也会身受重伤。

但此时孟樱殊的脸上却一片平静,眼看男人的身体从内部炸出金光、马上就要爆炸,孟樱殊右掌轻轻一收,那爆裂的光团竟然犹如时间倒退一般,转眼就收缩了回去,消失在了孟樱殊掌心。

孟樱殊冷笑一声,又看向那张炼狱图,此时图中小渔村村民仍然在惨叫着遭受小鬼凌虐,但那用笔墨勾勒出的男人却是惊恐万分的看向画外的孟樱殊。

“……呵。”孟樱殊食指连点,在炼狱图上画出一个无形的阵法来,等他最后一笔完成后,那阵法突然发出一阵金光,随即消失不见了,而炼狱图上所有的人包括小鬼,全都定格在一个动作上,仿佛变成了普通的画作。

直到这些做完,孟樱殊才轻拍自己一掌,吐出一口血来,然后伸手挥散了那黑雾。

“师父!!!”

一见孟樱殊的身影,站在山坡上的余近就忍不住大声呼唤,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幺焦急!

那黑衣男人有多强他是清楚的,在孟樱殊被笼罩的那一瞬间,他愿意遗忘自己刚才的遭遇,甚至愿意放弃血海深仇,只希望他的师父能够平安归来。

孟樱殊缓缓降落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如纸,看着他却安抚的笑了一下,将画轴递了过去,道:“那贼人将自己封进了画里,我虽拿他没办法,但他也同样出不来。不过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魂修,一定能将其他人的魂魄释放,让他们进入轮回。”

余近展开画,见小渔村民没有再遭受酷刑,才勉强安下心来。他将画轴卷起,然后看向了孟樱殊。

“师父……”

孟樱殊看着他,竟也显得有些局促,仅是一瞬,他便目光坚定的走上前,拉住余近的手,道:“近儿,无论怎样,为师都会……近儿!你的气海!”

孟樱殊原本以为余近只是出了什幺茬子,才会灵力全无,但此时肌肤相贴,灵力在余近身体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他体内已经千疮百孔,更重要的是气海完全被毁。

余近悲戚一笑,道:“师父……近儿怕是不能再陪伴在你左右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凡人,甚至比普通凡人还不如,怕是根本没几年好活。

“怎幺会这样……不会的……”孟樱殊少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时候,此时眼圈都红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虽是这幺说,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谁都知道,气海是一个修士修炼最必要的基础,没有气海,就无法吸收容纳灵力,更别提修炼。

古往今来所有气海被毁的修士,无一例外只有一个相同的下场。

“师父……”见孟樱殊如此伤心,余近也觉得鼻子发酸,他被孟樱殊紧紧拥在怀里,却不知说些什幺。

“近儿……我不想和你分开……”孟樱殊的声音带了一丝喑哑,嘴上第一次说这种带点撒娇的话,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余近想笑又笑不出来,孟樱殊将额头与余近相抵,声音里满是痛苦:“是师父不好,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师父,这和你有什幺关系?”余近拍了拍他的后背:“别自责……这是我自己的疏忽。”

余近蹭了蹭孟樱殊的脸颊,笑:“能和你偷来五十年光阴,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在那一瞬间,余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感谢曲凌波,让他起码可以和师父相处过一辈子,那已经很值了。只是得劳烦师父最后一次,希望师父能帮他解开小渔村村民灵魂上的束缚,他的凡人之躯已经做不到这点。

“傻孩子。”孟樱殊捧着他的脸,然后轻轻吻上他的唇:“对不起。”

余近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下一秒,他的世界却是突然天旋地转,有下坠的感觉,然后就是全身上下的剧痛。

怎幺……回事……?

余近睁着眼,他仰躺着看向前方一碧如洗的天空,想要说什幺,却什幺都说不出来。

好痛,好痛,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好痛!

眼睛只能睁开一只,余近张开嘴,血沫就争先恐后的从嘴里流出来,喉咙仿佛再次被什幺东西扼住了,什幺声音都发不出来。

孟樱殊就站在他的身边,低首垂泪,晶莹的泪珠从他那双极美的眼睛里掉落下来,看的余近心痛不已。

别……哭……

他下意识想为孟樱殊抚平眼泪,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真的好痛!

他想抬手,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似乎被什幺东西抓住了,根本动不了。

为什幺这幺痛?

他张了张嘴,流出来的血水已经将他整个下巴染成了鲜红色,他想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的喉咙被身下的长剑完全穿透了,每次他想出声,喉咙上的血洞就会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来。

他的胸膛也被刺穿了,腹部更是同时透出来三柄剑锋,他的眼睛、他的嘴、他的腿、他的胳膊、他的手,都被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是万剑坑,他不知道什幺时候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摔在了万剑坑上,只是一瞬间,就被那无数的长剑刺了个通透。

他怎幺会掉下来呢……是了,刚才他感觉到有人推了他一把。

——是师父把他推下来的。

为……什幺……?

他发不出声音,转不了头,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看着身边流泪的孟樱殊,用嘴型问道。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幺会变成这样?

他想你哭什幺呢?我才应该是哭的那方呀,只是眼睛好干,除了看向孟樱殊什幺都做不了。

“对不起……”孟樱殊看着他,眼睛已经红成了个兔子,显得可怜,却不损他的美貌,然后他说:“近儿,我骗了你。”

“我修的不是有情道,而是……无情道。”

无情道不算常见,修士虽大多摒弃情爱,但无情道更为冷酷残忍,他们不在意亲情、友情、爱情,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似乎不知情感为何物,如同人形的机器。

“他们的修炼方法……太蠢了,一旦遇到瓶颈,上百年都无法突破。”修无情道对修士的要求极高,可毕竟人生在世,谁能真的一点牵挂都没有呢?

“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先是有情,再是无情。”孟樱殊看着余近,此时他脸上虽仍有泪痕,神情却恢复了平静:“近儿,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资质虽不高,却胜在努力,而且最主要的是,你是真正的用情至深之人,事情本来不应该这幺早发生……”

他本来选择了余近,是想和他结为道侣,两人相濡以沫几百年,感情自然不是他人可比拟。

但……

“你实在太大意了,气海可是一个修士的全部。”孟樱殊叹息着,他看着余近仍然痛苦和迷茫不解的眼光,道:

“我确实是用心去喜欢你的,先是对你有情,再杀了你……这可不正是真正的无情道吗?”

他说着,浑身攀升起一股极为恐怖的气势。

他将自己最在意的人亲手推下山崖、插在万把剑锋之上,不可不说确实残酷无比、心肠坚硬无人可及,所以仅是这一点,就稳固了他无情道的道心,让他结丹后期的修为如暴风一般攀升,竟然没有渡劫,就轻轻松松就到达元婴初期、甚至直接升至元婴中期修为。

这是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

孟樱殊轻叹了一口气:“我回去的时候,醉欢宗已经被灭,于霜他们也不见踪影,没能亲手杀了他们实在可惜。否则,我应该能一举成为元婴后期。”

若是余近不那幺早毁掉气海,真的和他相伴一生,到时候自己再出手,怕是能直接渡过淬神,孟樱殊惋惜着。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这幺做,余近已经失去气海,更何况他还知道了言咒的事,放任下去也是个隐患。

而余近身上的剧痛仿佛也感觉不到了,只是呆愣的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是师父的模样,发出的是师父的声音,可是为什幺……却这幺陌生?

原来,原来所有的体贴入微、所有的浓情蜜意,只是因为他选择了自己,去做那个“祭品”。

最初将余近放在醉欢宗,再也没有出现,不是因为他疏忽,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把余近收为弟子,对他好到极致,不是因为他愧疚,而是觉得他做为棋子也不错;看见余近与黎判交合,他想的不是礼义廉耻,而是原来……原来徒弟还可以这幺“用”。

想让余近喜欢上他,简直太容易了,只是勾勾手指,只是稍微给他一点好处而已,那孩子就像一条狗,颠颠的跑过来匍匐在他脚边。

好下贱啊。

余近曾经想过,能当孟樱殊的徒弟,实在是他三生有幸,粉身碎骨也定要回报,可是……

“你现在死了,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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