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当铺进门屏风,柜台不过三尺长,高度却足有五尺余。
一小帽青年手指飞快拨弄着算盘,所坐角度,居高临下。
见有人进来,青年也未打招呼。
他的资历还算学徒,但工作日久也总算有些经验。
屡屡那些前来典当之人,也每每会在柜台前犹豫踟蹰。
而当铺方面,也不必催促,只需等待即可。
但凡会踏入这个门的,基本上会在考虑之后,该拿的还是会拿出来的。
也不出他所料的,只过数息而已,那来客就上来问话:“珍珠项链可收?”
“收。”学徒停下算盘上的手指,正视了台下人一眼。
瞧对方年岁,不过十六七而已,也实是年轻了些。
“且看这个能当多少?”台下少年,举起一珍珠项链递过来,放在柜台上。
学徒接手视之,说道:“个头品相都算不错,若单个卖,则五十文一枚,若整串全卖,可算你三贯,如何?”
居然还能单个卖?
江陵由原主记忆得知,他原本生活的村庄,普通一户人年入不过十二贯。
而这珍珠项链,单是一串,就可抵三月辛劳。
‘难怪之前那老农答应得那么爽快。’
对这价钱,江陵还算满意,便说道:“那就典当吧。”
学徒颔首,拿来纸笔,就写凭据,写完后只需双方按下手印,交易即算完成。
却就在他数钱期间,一位八字须紫帽男子挺腹走来。
“收了个什么,竟能值三贯铜钱?”男子摸着八字须,年岁在四十上下。
学徒见了他,态度很是恭谨,立刻站起身来,递上珍珠:“上等珍珠项链一条,其珍珠大小相同,个体浑圆。故徒儿以行情价,算他三贯。”
八字须男人先是不动声色,朝柜台下面看了江陵一眼。
见他年轻,就问他:“少年郎,你真要典当此物?”
江陵颔首:“是。”
“不知你家住何处?”男人目光打量。
正常典当,问及身份也算正常。
江陵未多想,就说出【青牛村】这个地儿。
“青牛村?”
八字须男人大抵是知道此地,忽然冷嗤一声,对学徒骂道:“你个蠢货,原以为你学了半年也算入门了,却不想眼力还是如此不堪。
这区区次等珠,也算上品?个体很一般,两文一枚已算高价。这整串项链,念他远来不易,就算他一百文吧。”
一百文。
学徒刚刚开价,乃是三贯,约两千四百文。
而这男人一开口,瞬间就缩水二十四倍。
听男人这么说,学徒也自不好多说什么,就看向了江陵。
目光似在征询,一百文,卖还是不卖?
饶是江陵并不在乎这点钱财,可这八字须的嘴脸,也忒是难看了点。
学徒报价,本无过错,而他先问江陵来历,知其出身后,立马就换了副嘴脸。
这摆明了是店大欺客,
欺他“年幼”。
“算了,那便不当了。”
江陵也不多说,伸手就想要回那珍珠项链。
柜台上的学徒则看着八字须,而八字须拿着项链,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不当了?那可不行,即便你不当,这项链也不能给你。”
“怎么?你们打开门做生意,竟要公然明抢了?”
“小小毛孩,恁地牙尖嘴利,说实话吧,你们青牛村破落之地,又怎拿得出这种品相珍珠?此物到底何来?你敢如实招来?要不,我这就报官,查你个究竟?”
八字须冷笑,笃定淡然。
江陵见他此等面目,不由怒从中来。
本欲将项链强行夺回,可也就在八字须说话间,这当铺外边隐约有脚步声响动。
且朝屏风围来。
‘此刻我若动手,外面的人怕是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我捆拿而下吧?’
在这种时代,官商勾结并不少见。当铺这边若真报官,最终吃亏的,必然是他。
“一百文,当还是不当?再给你一次机会。”八字须神色低沉。
江陵气极反笑,忽耸了耸肩:“罢了,一百文便一百文吧。”
八字须见他妥协,这才露出笑意,将项链丢给学徒,示以眼神。
大抵是告诉他,多学着点,想当一柜之掌,这种手段那是必备的。
学徒也暗暗点头,心说老板好本事,两千四百文的生意,竟压到了一百文钱。
而台下少年居然也认了!
这珍珠项链,算是白捡了。
凭据签订,财货两清。
江陵拿着一百文铜钱走出屏风,果见前厅角落有着四个壮汉不怀好意瞧着他。
门外黄狗见他出来,摇尾相迎。
见到厅中情况,护主心起,立刻龇牙咧嘴,露出凶相。
“嘿,哪来的畜生,竟敢对爷爷龇牙?”
这举动却触怒了一名壮汉,他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打砸。
“这是我的狗,还请不要伤它。”江陵开口拦住那汉子。
“既是你的狗,那就带远一点,若再靠近,必吃它狗肉。”汉子警告道。
江陵走出当铺大门,心中大感不快。
他的珍珠项链虽说也是随手捡来的,但这当铺的丑恶嘴脸,也着实让人瞧着生气。
“汪”
黄狗叫了一声,淳朴的目光直直望他。
江陵抚其狗头,微叹道:“有些世道,果然人不如狗。怎么?你也瞧出我在这受了委屈?不过,倒也不必你来为我出头。”
绕到街边一角,于当铺侧墙处,他掏出炭笔在那墙上写了个【瘟】字。
这字,刚一写成,黑色笔迹竟当场消散,似融于那木墙之中。
江陵这动笔成真的能力,虽不是每次都能成,但这次,他强烈感觉到,这字,该是成了。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带狗而去,寻一酒楼入之。
此后只过盏茶时,被写了【瘟】字的当铺,忽然惊叫四起。
那八字须掌柜正在饮茶,把玩着刚到手的珍珠,怡然自得,却是刚端起茶,就见一滴猩红落入茶杯。
宛若红玫初绽!
垂头一看,又有猩红落在衣领上,格外惹眼。
柜台上打算盘的学徒偶然回头,见其模样,惊叫而起:“老板,你……怎七窍都在出血?”
八字须闻言,忙用手摸向耳鼻,果见猩红是血,沾了满手。
那学徒只惊叫了两声,忽然也摸着自己七窍,那眼角竟也有猩红在汨汨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