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邑城外,楚吴两军的决战终于打响。
眼见君王受难,吴军也在最后关头是一齐迸发出了强烈的战意,他们不管不顾的冲击着楚军的防线,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姿态证明着他们对于国君的忠诚。
冷兵器所沾染的鲜血撒落在地上,汇入早已流淌成河的血水之中,生命如同蝼蚁一般在城外不断倒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凄厉的惨叫声交织混响,阴沉的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寒雨。
诸樊一把抹去眼前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者是血水,他重新站了起来。
于两军交战的中央,他与孙武相对而立。
“你……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的诸樊已经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他不再忌惮眼前的孙武,反而以一种更为坦然的态度面对着这一切。
但他的问题,也暴露了他此战会败得如此之惨的原由。
自负如他,竟到现在还不知孙武到底是何人?
明明此前就已经在孙武手下吃下了在舒鸠的败仗,可他却仍是不知孙武为何人,甚至是不知道孙武的名字。
这种自负,某些时候或许能够成就他的豪迈个性,可在这种时候,却只会成为他一败涂地的最根本的原因。
“末将孙武,孙长卿,见过吴王。”
孙武收起长剑,抱拳拱手而礼。
这算是在战场上能够给予到敌人的最大的尊重了。
“好一个少年英雄!孙长卿……”
“寡人从未在一个人手上败国两次,你却是头一个。”
吴王诸樊此刻绝对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也就是他面前的这位,一生中两次打败了他的孙武,在他的儿子公子光(阖庐)的手下,会成为何等耀眼的战神。又将会给予他的一生之敌——楚国,是带去怎样的打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吴王诸樊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名小将,若论打仗的本领以及谋略的深度,那都是远在他之上。
他今日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于是,他索性是彻底的放开了,只见他随意扯下了身上的一块碎布,简单的给手臂和大腿做了一番包扎后,便手持七尺长剑,要寻求与孙武堂堂正正的一战。
“君上,今日你们吴军是败局已定,何不就此投降呢?”
“吴国势弱,若是硬来,吴国此刻绝非楚国的敌手。所以,若此时君上若肯就此罢去刀兵,亦不失为上策啊!吴国虽不及楚,然自保之力尚存。”
孙武甚是轻描淡写的看着他,而后是缓缓开口劝道。
吴王诸樊此时若降,或许还能保下这最后这城内城外近千余名吴国士兵的命。
可诸樊在听到这话的时,却忽的是径直仰天大笑起来。
他浑厚的笑声穿透了战场,让正在交战的楚吴两军同时停下了攻伐,皆是将目光投向了他。
“哈哈哈哈!”
“让寡人投降?!”
诸樊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时根本停不下来。
“我吴国只有断头的国君!岂有屈膝的国君?!”
接着,他一声怒喝,本就不怒自威的他此时看上去更具英雄气概,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一种令人动容的一国之君的霸气与壮烈!
我堂堂一国之君,你跟我说投降?
天底下何来一国之君临阵投降的道理?!
“来吧,让寡人看看你这位孙将军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本事!”
即便是战死,他也绝不承认自己现在是处于劣势。
而孙武,此时也再无任何言语。
他知道,如果此番不能生擒诸樊,那一切都将是徒劳。
“我二人的比试,任何人不得插手!”
孙武凌厉的目光扫过楚军。
“都退后!寡人要与此人一决生死!”
“大王!”
“这是王命!”
吴王诸樊怒目而视,而那些原本还想冲上来保护他的吴国士兵尽皆只得是伫在原地,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于是,两军主将的对决就此拉开帷幕。
淋漓寒雨在天幕之下不断侵蚀着所有人的体温,呼啸的北风在山谷之间来回游荡,这场宿命的对决,影响整个天下大势的对决,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开始了。
只见吴王诸樊是手提着长剑,另一只手则是托着剑背,大步朝着孙武是飞奔而来。
剑锋在寒雨之中带起一溜水花,剑身抖动间竟直接向孙武身上三处要害劈来,形势颇为鬼魅,力道却也颇为强劲,破空声甚至在一瞬间压过了淋漓的雨声!
“叮!”
孙武横剑而立,剑锋微动三寸,恰好挡住了诸樊的剑尖。
若论玩弄虚实相生,孙武也是个中好手,又如何看不透诸樊此一剑的真实用意?
他顺着剑势挥动剑锋斜走,雨滴在他的剑锋上激荡,他的剑尖毫无遮掩的朝着诸樊的手臂刺去,正是诸樊已经受伤的手臂!
趁你病,要你命!
孙武可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
“好!来得好!”
只听诸樊竟是又叫了声好,而后急忙回转避让,可孙武的剑尖却始终紧随他的步伐移动,仍旧不差分毫的朝着他已经手上的手臂追来。
避无可避的诸樊只得抬剑去挡。
“叮!”
清脆的声响再度传来,孙武矮身上前,长剑掠出一个巨大的圆圈,想要以剑招的广度将诸樊包围,使其无法避退。
可谁知诸樊冷哼一声,剑锋在空中使劲儿一抡,径直砸在孙武的剑身之上,剧烈的震动霎时间通过剑身传到孙武的手上,令其虎口是剧痛无比。
此时诸樊趁胜追击,只一步便至孙武身前,长剑横扫迫使孙武后退,而后剑身回抡,向孙武的双脚扫去,寒雨激散,水花四溅!
他这一扫一抡,速度可谓快到令人眼花缭乱,若非孙武早有预料,只怕这一扫,他的双脚便已然废了。
只见孙武猛的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反转,躲过诸樊的长剑回抡,而后剑出如龙,直刺诸樊的脑袋。
诸樊快,他孙武更快!
在这个武艺尚未被开发和完善的年代,所有的招式都以简单的快准狠而体现其威力。
饶是诸樊与孙武这样武艺高强者,除了一些肉眼可见的虚招外,剩下的都是更为直接的狠招,只以取敌人性命为要。
而年轻气盛的孙武,显然在这方面是更为强势的,毕竟就体力上而言,孙武本就更胜一筹,再加上他此时占据上风,这一剑刺出,彻底将剑道中的精髓是发挥到了极致!
诸樊本在意欲抢攻,却哪里能想得到孙武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选择直接反击,于是,在情急之下只得是矮身去躲。
而正是他矮身去躲的这一下,本在凌空反转的孙武猛然落地,反手出剑,一下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胜负已定!
天选之子孙武以一种不可战胜的姿态赢得了这场主将之间的对决!
——
第249章阵前劝降
孙武的长剑就架在诸樊的脖子上,再进半寸,明年今日便是诸樊的祭日。
寒雨之下,北风呼啸,世间万物在雨声中死静。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主将与主将之间的对决,竟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决出了胜负,此时无论是吴军还是楚军的将士,此刻都几乎是以一种极为震惊的神情,看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吴人所震惊的,乃是他们的王,他们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大王,今日竟然输了,而且是输是输得这样彻底。
而这也就意味着今日他们这些人,纵然不是被楚军所俘虏,便也同样是要命丧于此了。
而楚军所震惊的,乃是这位孙将军的神武,竟然真的带领着他们,生擒了吴王诸樊!在这之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只以为是一句玩笑罢了。
此刻,孙武他那挺拔耸立的身姿,即便被寒雨浸湿,仍旧英武不凡的面孔,那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皆是令人不禁叹服。
还有什么能比此时的孙武更夺目闪耀的?
堂堂吴国的一国之君,就这样败在他的剑下!
今日孙武,一战成名!
他追寻多年的梦想,或者说理想,就在今日是踏出了最为坚实的一步。
而未来的他,也终将成为令整个天下,乃至是后世,都为之震撼!
要说“永垂不朽”,孙武绝对算得一个。他的名字,终将永留史册!
“寡人输了。”
诸樊虽然自负狂妄,但并不愚蠢。他认得清现实,也分得清成败。
这一刻,他既是败在了孙武的手下,那也就意味着,这一仗他吴国便是输得彻彻底底的了。
“你动手吧。”
他扔掉了手中长剑,坦然面对着孙武手中的利刃。
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可解释与狡辩的,输了便是输了,而输了的人,就不配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唯有就义倒下,壮烈牺牲,才符合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他显然不知道就在十几年后,就是他们吴国所一直轻视的越国,也同样有那么一位因为输掉战争而差点就义的国君,名字叫勾践。
而勾践的事情,那在后世都可谓是家喻户晓的。
显然,如果此刻的诸樊若能有勾践的觉悟和心态,或许,他真能够看到吴国称霸整个南方的那一天。
可惜他并没有。
在他诸樊的世界观里,一国之君在战场上被敌人以剑抵喉,那便是耻辱。而战死沙场,乃是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好的归宿。
之前也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吴国的历任国君,战损比会如此之高的原因。
“可是,君上何以认为孙某一定会杀您呢?”
此时,孙武则是抛出了他的答案。
他今日的目的便是要生擒诸樊,迫使诸樊罢兵。
所以,他又如何能杀了诸樊?
“寡人的人头价值万金,你难道不想要?”
诸樊仍是用极为自负,又甚是轻蔑的眼神看着孙武,并如实回答道。
在吴楚之战中,他身为吴国的王,堂堂一国之君的脑袋,放眼楚军之中谁人不想取之而后邀赏?
眼前的这个黄毛小子会是个例外?
“呵呵,孙某从军以战,自是想要功名的,但不在此时。”
“君上不若是降了吧,以如今的吴国之力,尚无法与楚国相抗衡,胜败也其实早已注定。”
这倒并非是孙武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现实的情况。
以如今吴国的整体实力,与楚国这个庞然大物相比,原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即便仰仗着其彪悍的民风,以及强大的军事实力,的确或多或少是能够给楚国造成一些麻烦,但是一个国家的底蕴,绝不只是军事层面的较量。
对于这一点,孙武作为一名旁观者,对此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认识。
吴王诸樊之所以能够攻下舒鸠,乃是他趁着楚国国内王位更迭,政权不稳之时所发动的袭击,再加上舒鸠本就与吴国比邻相近,所以可以说吴王诸樊乃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
然而倘若吴楚两国当真拉开阵势大打出手的话,吴国就绝不是楚国的对手。
正如此次巢邑之战,即便他孙武不以此奇谋取胜。那伍举最终也依旧可以通过强大的军事掌控力,逐步将吴国逐步逼出江淮地域。
这其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哈哈哈哈!”
“好一个胜败早已注定!”
诸樊猛的仰天大笑,豪迈粗狂的脸上满是对这句话的不屑与蔑视。
“可惜,寡人偏不信邪!”
“楚国势大又能如何?他能以一国之力抗衡整个姬姓的天下吗?倒我一个诸樊,却还有千千万万个诸樊!你们杀得完么?”
“今日寡人之败,来日我姬姓之人必定十倍奉还!”
诸樊身为吴王,他倒是对于自己乃是姬姓后裔的身份是颇为认可。虽然他们自认为的鼻祖“吴太伯”本也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此时面对楚国这等蛮夷之辈他们自是不屑一顾的,更是有一种莫名的天生优越之感。
而此时的吴王诸樊,他也是认定了自己今日必死,故而再无任何疑虑,却只将所有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了其他中原诸侯的身上。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十几年后,他的这句话便会一语成谶。而且,不必是依靠中原各国的帮助,真正帮他达成心愿的,乃是他的好儿子——吴王阖闾。
“看来今日孙某是无法阻止君上赴死了?”
孙武用极其平静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寡人今日要么就死在你这竖子的剑下,要么便是任由寡人自刎亦可!”
“投降之举,寡人绝不会做!我吴国,没有屈膝的王!”
这就是诸樊,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的历史典范!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不可能,他诸樊绝不可能做到!
倘若还有一种法子能够洗清他今日战败的耻辱,那便唯有一死。
只有他死了,才能激起吴国上下团结抗楚的雄心!
唯有他死了,才能让他的那几个即将继位的王弟,始终怀揣着复仇的信念。
“那大王可曾想过,大王若战死了,那这些被俘虏的吴国士兵又会是落得如何下场?”
“据孙某粗略估计,随大王一起来此的吴国士兵大约有一万五千人,战死三千,伤者五千。”
“再加上随君上一起突围冲出外城的,现如今还剩下一千余人,也就是还尚存有六千吴国的号男儿在等待着这场战争结束,也在等待着他们的命运。”
“君上若死,这六千吴国男儿只怕也会随着君上赴死吧。”
孙武没有再行劝降,而是给了诸樊一个具体数字。
但同时,也等同于是在警告着诸樊。
你诸樊当然可以为了你一国之君的名誉,而选择壮烈赴死。
可你手下的这六千多条性命呢?
你若一死,他们也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你的死,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这六千名吴国男儿的性命!
“呵呵,你这是在威胁寡人?!”
诸樊的眼神立刻狠厉起来,粗狂的脸上满是愤怒。
可谁知孙武只是微微摇头,并是抱拳微微躬身,并甚是恭敬言道:
“孙某只是想止战,尽快平息战火,不想再造成无谓的杀戮,并没打算威胁任何人,包括大王在内。这六千吴人,纵是我们不杀他们,君上以为他们会苟且偷生吗?君上应该是最了解他们的,这些事即便孙某不说,君上也应是最清楚的。”
“现在,还请吴王早做决断,是带着这六千多吴国男儿一起赴死,还是就此罢兵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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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强、息桓、子捷、子骈、子盂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子强曰:「久将垫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战!请以其私卒诱之,简师陈以待我。我克则进,奔则亦视之,乃可以免。不然,必为吴禽。」从之。五人以其私卒先击吴师。吴师奔,登山以望,见楚师不继,复逐之,傅诸其军。简师会之,吴师大败。遂围舒鸠,舒鸠溃。八月,楚灭舒鸠。——《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此处补一个之前剧情的原文,这里说明一下,吴王诸樊的事迹,原本应该是楚康王时期的,距离小说中的时间线大致要早十几年。这里将诸樊的剧情后置,系小说所需,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