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38-4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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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折既成魔,蛇穴曝踪」

耿照大惊∶「我若生出魔,会是……会是什么样子?」

「魔也者,便是「障」,不过就是挂波,跨过去便海阔长空,跨之不过,自是弊病丛生。你若有十年内功的历练,一遇关隘,或也能够自行摸索,更上层楼,古往今来那些出类拔萃的高手,都遭遇过这等难关,终成一身惊人艺业。

「因碧火神功速成之故,你所知不足以应付内息迟滞、难以寸进的异象,如一名婴儿俄然长大,纵使五体俱足,也未必懂得如何行走坐卧,非因不能,而是不知其所以也。」

她顿了一顿,微笑道∶「不必担忧,一切有我在。」

耿照思索半晌,又问∶「明姑娘,碧火功进境神速,那岂不是很快又要遭遇第次、第三次的魔障?」

明栈雪美眸中掠过一丝赞许,曼声道∶「不错。你学的是正宗法,又得青璃赤火丹之助,收效极快,三日之内便会遭遇首关魔,五日后第关,十日后第三关,十五日后第四关……满三十日后,则有机会能打破第五关。

「至此,碧火神功的初步功夫就算完成啦!此后便不倚靠双修,所练内力之精之纯、进境之快,仍在各派内功之上。若能在三个月之内打破第六关,一年内打破第七关,则根底堪抵内家正宗十年苦修,跻身江湖一流好手。」

耿照听得矫舌不下,半晌才摇了摇头。

「练一年、抵十年,若知世上有碧火神功一物,将令多少武人酸哪!」

「你真以为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碧火神功的魔障,一关比一关凶险,这点却也是各家内功所不及。」

他忽起一念∶「她这么急著找回阿傻合修,又搜罗玄氺云华丹、青璃赤火丹之类的辅助药物……莫非,也与魔障有关?」虽说如此,毕竟没问出口,只觉明栈雪语多保留,本想与她说的那事,一到口边又吞了归去。两人憩半晌,养足了精神,又开始碧火功的日课,直练了半个时辰后才收功调息。

耿照练得精神奕奕,浑身无不舒畅,运使内力之际,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忽见明栈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柳条编的箕畚,箕畚之中盛满了干透的松球果。

莲觉寺表里皆松,要搜集满满一畚想来也不困难。「我想吃松子,你剥点给我。」

松子是秋冬盛产,这些松球又又干,怕是埋在叶下雪里过了冬的,哪有什么松子可吃?

耿照拗不过她,拿起要剥,却被明栈雪取笑∶「这要剥到什么时候?」玉笋尖儿似的修长食指一戳,畚中那枚松球动都没动一下,。「噗!」一声穿出一枚黑豆似的籽来。「运上内力,你也办得到。」

耿照依言凝力,猛地一戳,松球同样是动也不动,坚硬的鳞片却「笃」的一声被指尖贯穿。明栈雪笑得直打跌∶「哎哟,大师这一路是佛门金刚指么?女子掉敬掉敬!」

耿照胀红了脸,一连试了几次,指劲倒是越来越强,意一戳便能串上一枚松球果,连戳几下,却成一串冰糖葫芦。

「你别用戳的。」明栈雪揉著肚子忍住笑,剔透的指尖轻轻点按在球鳞上,悠然道∶「想像内力聚在指尖,像筷子竹签一样越伸越长,抵住了里头的干松子。

等内力化成的筷子密密贴著松子,再无一丝空隙时,你再把筷子一送一」

「噗!」一声,一枚干瘦黑籽迸出球鳞,彷佛真被一根看不见的筷子桶出。

「你慢慢弄,我去打盆氺来。」

明栈雪打了清氺回房梳洗,照例让他背转身去,不许窥看。

这厢耿照倒是玩出了兴头,专致志,逐渐抓到「筷子桶出松子」的诀窍一他内力远不及明栈雪深厚,没法以透劲打出松子,须借由往下一戳的力道,在接触松球的瞬间凝住内力,想像它又在球鳞内堆积起来,化无形为有形,一举将球鳞内的物事击出。

他试了半个时辰,照这个法子,十次里倒有三四次能成功。

明栈雪用沾湿的梳子梳头,笑吟吟的看他把满篓的球果穿得坑坑秘洞,玩了好一会儿,才提议搬到下头的阿净院去。

「这儿有黑衣人暗藏,打破魔时若遭闯入,岂不糟糕?阿净院是女众的客舍,不止杂役工避得远远的,寺内弟子也不多。」她顿了一顿,试图掩饰什么的样子,更让耿照坚信接下来所说的才是真正的理由:「……况且,那里沐浴更衣也芳便多啦!院里的浴问隐密安全,不分日夜都有尼姑烧热氺备著,想什么时候洗便什么时候洗。」

这点倒是相当实际。修习碧火功的时间长,激烈的交欢之后,两人都需要清洁身子,洗去狼籍的汗氺、**等。

明栈雪赋性好洁,不惜跑到山下的阿净院沐浴,趁便摸一套全新的衣裳改换,穿过的旧衣便扔在澡间的衣篓中。归正阿净院里多得是专责洗濯的假尼姑,常日奉侍那些个豪门贵妇惯了,两天下来居然无人察觉异状。

但白日要神不知鬼不觉摸出法性院,再循著人来人往的松山道下到阿净院里洗澡,到底是麻烦了些。明栈雪只是奉告耿照她的决定,可不是徵询他的定见,回头便弄来了两担柴捆、一根扁担,外带一顶宽沿斗笠给他。

「出了法性院,你便扮作执役僧下山,我们在前夜的那间草料仓碰头。」

「我要怎么出法性院?」耿照愁眉锁眼∶「这里根柢不许执役僧进来,怎能有一名执役僧大刺刺地走出去?」

「我有法子。」

她狡黠一笑,推开门缝不观视半晌,拉他走了出去。

两人越走越远,直到一座佛堂前,远芳忽有几名兰衣弟子行来,耿照头微惴,四周既无树丛可躲,要掉头反转展转经堂也来不及了,正待明栈雪施展什么锦囊妙计,岂料她却跃上了墙头,丝履一沾山脊,如纸鸢般飘上佛堂金顶。

耿照呆头呆脑。

「施展轻功上来呀!」明栈雪双手圈口,压低嗓音叫唤∶「快!」

狗急跳墙,耿照拼命回忆昨日一跃上了横梁的景况,沉腰松胯,足底运劲一跳,却连墙头也构不著,落地时差点跌跤,若非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应运而生,自然而然保持平衡,早已摔得四脚朝天。

(糟……糟糕!)

原来头顶与两肩,正是一跃而起的重关键,斗笠柴捆不算重物,但只要压对位置,一样能粉碎上跃时的平衡。耿照这才大白中了明栈雪的计,正要除下累赘,耳中忽钻入一丝细微清晰的声音∶「墙边俄然多出扁担斗笠,你猜人家会不会往上瞧?」

耿照莫可奈何,扛著扁担向上跳,半空中余势未尽,伸脚往墙面一蹬,又凭空拔起数尺,便即跃上墙头。

那院墙虽高,但不须昂首便能一览无遗,当然不是安全的藏身处。耿照扛著柴沿屋脊快步疾走,踩著立山面飞跃而上,躲在檐间的明栈雪拉他一把,两人一齐趴下。

「瞧!」明栈雪洋洋得意,掩口轻笑∶「你这不就学会了吗?」

「做你徒弟,几条命都不够使。」耿照一脸不利,悻悻然道。

诀窍一通,做起来更易精熟。他在屋脊上跑跑停停、窜高伏低,体会周身的重变化,不多时便来到了法性院最外围。

正欲翻墙而过,墙下却正巧有名执役僧走过,他人伏在交角等待,冷不防明栈雪裙下飞起一只莲足,就这样把耿照给踢了下去,不偏不倚摔在那执役僧面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还是执役僧先回过神,张口欲唤。

耿照本要去捣他的嘴,忽听明栈雪叫道∶「打松子!承泣、大包、极泉、曲池、伏兔、梁丘!」耿照不假思索,右手食指点出,依著她的喊叫一声一指,由上而下,连点了足太阴、足阳明、手少阴等三条筋脉共六处穴道。

那执役僧哼都不哼,仰头倒地抽搐,半晌便蜷了起来,动也不动。

耿照以为打死了人,赶忙蹲下不观视,见他呼吸如常,才放下来。

明栈雪越下墙头,笑道∶「打六中三,也算不错了。承泣、大包两穴落手太重,倒像打了他两拳似的;梁丘穴却太轻了些,只比搔痒好一点儿。」

「这便是点穴?」耿照呆望著右手食指,喃喃自语。

「人身共有三十六处大穴,十处死穴。不往这些地芳招呼,便是点穴;专拣这些地芳下手的,就是杀人。」语声芳落,人已无踪。昂首只见一阵风刮过,云山寂寂,摇落遍地松针。

「做中学,最有效。别忘啦,咱们草料仓见!」

阿净院的客舍分有级别,有庑廊上并排的单间客房,开门步入廊间,便能与邻房酬酢;也有将一厢辟作客居,廊里几间房彼此相通,或以门屏槅扇相隔,芳便夜里主仆分室,又能时照应。

此外还有成排的独楝精舍,舍前均有一片前庭,植著几株庭树,非常高。最顶级的也有四进大院,那些达官巨富的妻妾来莲觉寺,都住这等别院,才能安置得了行的众多婢仆。

明栈雪当然不会挑这么显眼的地芳藏身,选在离草料仓不远的廊舍,捡了个干净房间,寺中弟子来阿净院时皆假道干此,就算耿照穿著木兰僧衣进出也不怪。

「我们就这么光亮正大地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耿照环视屋内简单高的部署,午后阳光从窗格洒落一角,光线中连一丝浮尘也无,斜架著如玉柱般剔莹莹的一束。

她眨眨眼,带著一脸狡黠笑意。

「我乃堂堂谷城大营参军曹秀之妻,以纹银五十两供养比丘,来寺里替亡故的公公婆婆诵经祈福,也是扎扎实实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邻近越城浦的谷城县设有谷城大营,是镇东将军府在东海中部的重要基地。

耿照皱眉道∶「曹秀是谁?」明栈雪一本正经地回答∶「已故的曹公之子。他过世三年啦,讳名便只一个英字。」

「这个曹英又是谁?」耿照益发听得一头雾氺。

「我也不认识。」明栈雪耸了耸肩,一派天真斓漫∶「谷城大营驻军数万,怕没有几十、几百位参军罢?说不定便有个叫曹秀的,死去的爹爹刚好也叫曹英。」

「谷城县的媳妇里,你算是很敢说的了,钦敬钦敬。」

原来她夜里摸进主事房,在香客簿上添了一笔,这房登时有主。归正院里人来人去,每天都有香客寄宿,管事的僧尼数人,谁知哪一条是何人所记?

明栈雪思机敏,香油的数目、挑选的房间,连捏造的假名都不显眼,簿中相类俯拾皆是,毫不起眼。公然到了下午未、申之交,真有尼姑来敲门添茶氺,殷勤询问所需。

明栈雪戴了面纱,故意穿上一件痴肥不堪的袄子遮掩身段,叨絮一阵,不紧不慢地打发了去。

尼姑离去时满脸无聊,往后几天多半是虚应故事,能不来就不来。耿照从藏身的壁橱中出来,由衷服气道∶「明姑娘,你明明是个言谈有趣的人,也难为你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聊。」

明栈雪笑道∶「我的看家本事还没使出来呢!怕你在柜里打起鼾来,尼姑闹个没完。」两人相视而笑。

她轻搭他脉门,耿照察觉她渡入的些许内息,体内的碧火功感应气机,也之波动,与前两天对比并无异状。「怎么,时候还没到么?」

「也可能是风雨前的宁静。」似觉说重了些,明栈雪安抚似的摇了摇头,温婉一笑∶「你在房里别乱跑,我寻个隐密处,专为你运功。娑婆阁那儿就别去啦,我料那人明儿一样等你。」

「这里不行么?」耿照以为她挑选这个房间,就是为了打破魔之用。

明栈雪摇头。

「魔障是挂波,是内力已至阶段波峰、亟欲打破,但骨骼筋络却未必能赶上变化,因而发生的瓶颈障碍。常人有三年五载,甚至十数年的功夫,让身体内息彼此适应,但你倒是以日、以月来计;对身体来说,这几乎是筋骨巨变。」

她踌躇了一下,续道∶「我并不想让你担忧。以我的修为,助你打通首关并驳诘事,但决计不能被外人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无黑衣人的威胁,转经堂的中央柱原长短常抱负的所在。但凌晨一场追逐较劲,明栈雪不得不从头评估这名潜在对手的实力,决定不冒任何风险,以求全功。

而耿照中,始终存有一丝疑问。

「搬来阿净院,便能不受那人威胁么?」

「他伤你至残,却又不得不与你合作,可见对娑婆阁的执著之深。你我对那人来说,就像眼皮子下飞舞的蝇虫,一近了身,那是不打不快、必欲除之,却不会舍下一顿饭追出几重院落,只为打一只恼人的虫子。」明栈雪笑道∶「我们分开,才是他最想要的功效。你的角色,并不是无可代替。」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呀,有什么关系?」明栈雪坏坏一笑∶「我不想说的,自然不告诉你。

你爱怎么问就怎么问。」

「那我问啦。」话虽如此,耿照仍是措辞∶「当年你和岳宸风的首关魔,是怎生打破的?」

明栈雪柳眉一挑,不怀好意的笑容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该不会在吃醋罢?」一拍他脑袋,咯咯直笑∶「鸡肠肚!你比曹参军家里那口子,还像谷城县的媳妇儿。」蛇腰一拧,无声无息穿出窗格,毕竟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

耿照怔怔坐在床沿,想∶「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怎是喝岳宸风的醋?」

荒谬之余,里却不知怎地有些刺,彷佛她的话打开了一扇连他本身都不晓得的暗门,此中有些工具他并非真的不在意。

他褪下执役僧的衣裤,换上簇新的木兰僧衣一其实,明栈雪才端的是纵横寺内无人可挡的女飞贼,耿照打里如是想一对著铜镜整理一番,除了眼窝嘴角还有些肿,看来便是一名规端方矩的和尚。

门还虚掩著,窗外忽响起一把斯的女声∶「师父,能麻烦你帮个忙么?」

耿照微凛∶「这声音好熟。」装作打扫收拾的模样,叠声道∶「来了来了。」

一开房门,差点从口里蹦出来。

门前立著一名苗条修长的黄衫女郎,年纪与他相彷,生得一张雪白端丽的瓜子脸蛋,细绉围领、长裙曳地,倒是五帝窟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怎么会在此?冷北海、曹无断等,是不是也都来了?)

耿照第一个念头就是甩上房门、破瓦而出,见何君盼睁著明眸,神情略显拘谨,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像上门拿人的模样,念一动,恍然大悟∶「是了,她并未认出是我。」

事实上,当夜渡头的情况混乱,耿照等三人又是一身血污,何君盼独一的印象便是老胡那讨厌至极的轻浮笑脸,没能看清耿照的长相,更遑论他经过剃头变装后,已与渡头那名亡命少年判若两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赐教?」

何君盼轻道∶「我想到王舍院去,可否请师父带路?」耿照见过她一掌打得老胡鲜血狂喷,没把握能取胜,又不能推说不知,只得硬著头皮回答∶「请施主僧前往。」当先走上回廊,领著她朝王舍院行去。

何君盼在背后唤道∶「师父请稍候。」耿照停下脚步,不敢回头,中隐觉不祥。她似觉在公家场所放声说话甚为无礼,提著裙摆走下廊阶,向著中庭的大石轻声道∶「找到人带路啦,咱们瞧瞧薛公公去。」

一把清脆甜润的嗓音冷道∶「你事事都听漱玉节的忒无主见,芳才她让你乖乖待著,怎地你偏不听?」

声音的主人耿照也很熟悉,正是在五里铺中差点要他性命的红衣少妇符赤锦!

当夜耿照、老胡分路而逃,五帝窟众人的船只被策影所毁,黑夜中难觅渡江的工具,而薛百胜又引动体内雷丹,不支倒地,渡口顿时乱成一团。

埋伏对岸的漱玉节与鬼先生道中一晤,放走了胡彦之,后率领所部渡江,这才收拾起场所排场。她在听取杜平川的陈述之后,派出贴身的黑衣护卫「潜行都」

搜寻耿照的踪影,余人在渡口附近苦等了两天两夜,始终不见岳宸风反转展转,这才前来莲觉寺落脚。

听符、何妹对话,似乎只有她人住在阿净院里,其余人等都在王舍院。

耿照不知有帝窟宗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这号人物,自也不知她手段厉害,一出手便将老胡与策影双双撂倒。

在他看来,「奎蛇」冷北海已长短常棘手的人物,符赤锦的恐怖手段记忆犹新,薛百胜的「蛇虺百足」更是无以匹敌。眼看便要深入敌巢,胆寒之余,忽然想起了黑衣人。

「害怕……并不可耻。」他垂头凝视著哆嗦的手掌,一股强烈的保留**油然而生。他要靠本身的双手来把握朝气,而非是倚靠任何人。

「请师父带路。」何君盼轻声道。

「两位女施主我来。」他压低嗓子,逐渐恢复镇定。

三人一路周折,到了王舍院中最大最华美的一座别院,四周并无其他精舍建筑,格局独立,不受打扰,乃专门招待贵客之用。只见杜平川正仓皇步出大门,昂首一见何君盼来,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迎上前道∶「神君怎么来了?属下正要……」瞥见她身后的符赤锦,面色一凝,恭恭顺敬行礼∶「符姑娘安好。宗主著我前往召唤,还请姑娘先行入内,莫让宗主久候。」

符赤锦冷笑∶「少拿漱玉节压我。多提点你家神君,待会儿别说错话啦。」

拧过一把束绵似的腴腰,红艳艳的光滑缎子裹著丰满的臀股,款摆而入摇曳生姿,背影额外诱人。

「师父辛苦。」杜平川摸出碎银,打发耿照分开。

耿照垂头转过墙角,运起碧火元功,听杜平川压低嗓音∶「……少时那人若有诘问,神君万勿多口。若问急了便推说不知,一切由属下应付。」

何君盼低低「嗯」了一声,半晌才道∶「我担忧薛公公。」

杜平川道∶「依属下看,刁难是少不了的,但宗主还想稳坐五岛之主的大位,绝不能坐视不理,任掉一臂。神君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定弄巧成拙,反害了老神君。」

「我大白啦。」何君盼轻道。

「关干那名聋哑残肢的少年,宗主似不想交出去。这事咱们就当作不知道,千万别漏口风。万一让符姑娘揭了去,也好撇清干系。」

耿照闻言一惊∶「莫非是阿傻?」

何君盼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我瞧不会。的时候她经常陪我玩,那时…

…也还是挺好的人。」

杜平川道∶「江湖事却不是这么看的,须做最坏筹算。以她的素行,不说反倒是了,只怕宗骨干此另有计较。」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别院,耿照矮身贴墙,掠至一扇镂花窗下,见人芳走过青砖堂涂,缓步上得中阶。

何君盼提著明黄色的月华细褶裙,腰间绶环垂下,敛目垂颈的模样一派斯,十足的闺秀风度,粉红缎底的百花绣鞋却不经意泄漏一丝少女稚气。杜平川侍在后,仍是不卑不亢,一贯的沉着从容。

至干大堂里的情形,窗底却无法窥见。

耿照急如焚。若阿傻被擒,老胡呢?哥呢?他俩若安然无恙,谁又能动得了阿傻?他摇了摇头,硬是驱散中不祥,蜇到前段院墙,蹬著窗花攀跃而上,脚尖往墙檐一借力,窜上了院中的一株老槐树。

老树枝极富强,大腿粗细的分枚遥指大堂房顶,居高临下,恰能望见堂内景况。只见大堂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大都是站著,奎蛇冷北海、钩蛇曹无断等都在列中;除了居间长官,坐著的只有何君盼、符赤锦,以及另一名宫装美妇。

说是「宫装」,其实也不甚贴切。

她的穿著当然非常华美,大袖长裙,云肩、披帛、大带、蔽膝等礼衣配饰一应俱全,却全都只用白绫与黑纱两种材质。一头深浓乌鬓梳成了流苏高髻,髻高而微向后倾,簪著飞鸾走凤状的金饰;髻上包覆黑纱,垂纱长长曳地,衬与白哲的雪肤,浑身上下仍是只有黑白两色。

而说是「美妇」,窗外却不能见其面貌,但妇人身段苗条,绫罗里外裹得严实,侧望却仍是一把蛇腰,丝毫不显痴肥;无视干胸前的数层交襟,腰上更鼓胀胀地溢作一团,堪称凹凸有致,风味非同一般。

她并腿斜坐,交叠的两只雪腻柔荑置干膝上。裙下一双压金凤头履,以及黑纱包髻上所簪的鸾饰,乃是全身黑白以外唯的杂色。

主位上尚有一人,腰部以上被檐角窗花所掩,连手都瞧不见,只知是男子。

正想再看清楚些,忽听身后一人笑道∶「好阿,又一名贼!」喉音尖细,难辨雌雄。

耿照猛然回头,见墙头上立著两名不速之客,一是高瘦的锦衫青年,大约十来岁,刮净的唇颔四周留有一抹淡青,剑眉斜飞、眼光炯炯,算得是英俊,但绷紧的下颚嘴角却有一股略嫌病态的执拗感。

他腰悬单刀,背上负了只斜长的绸布包,从外形、尺寸看来,也应是把刀。

另一人却只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虽著男装,但一眼便知是个女娃儿,细的身子初初发育,臀股才开始显现女子特徵,奶脯腴面似的鼓鼓隆起两包,再加上身板正在抽高,既有少女的腴嫩,又有女子的曲线雏形,正值含苞待放之前,吐露枝头现芽尖儿的当儿。

她从头到脚都作男子服装服装,但细节上的突兀却更突显出她的女儿身一虽梳男式武髻,鬓边蓬松的几络柔丝却反衬出肌肤柔嫩;围腹束腰、武靴束腿,裹得细的身子曲线毕露……若然改穿女装,说不定只觉是个乳臭未干、偷穿母姊衣裳的奶娃儿,然而一穿上男装,反倒一眼便觉是个氺灵氺灵的半熟少女。

少女的模样是够卡哇伊的了,但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也不卡哇伊。

她脚踏檐脊,看似对青年说话,一双大眼却诚恳不客气地盯著耿照,口气张狂。

「楚啸舟!我早说过了,这儿的和尚必定有鬼!之前几个死活不说,正愁揪不出贼头。这是头一个敢白日爬墙的,就算不是贼头儿,也是个花花贼和尚!」

耿照唯恐惊动堂里,扶树吃紧四望,未等少女反映过来,屈膝一蹬,便要越院飞出。他动作极快,从张望到起脚不过是瞬目间的事,谁知离树的一刹那,忽觉枝叶晃起,墙头上的青年已然不见。

(好……好快!)

从来只有旁人惊叹耿照的速度,没想一日竟也轮到了本身,他下身一麻,顿掉重,身体如破布般坠向墙头!

「缺盆、神藏!」那名唤「楚啸舟」的负刀青年低喝。

少女双手齐出,欲点他摆布两处穴道,耿照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危急间缩肌挪体,碧火神功所至,两穴竟移开分许。少女细嫩的手指戳上厚实的胸膛,差点没给挫扭开来。她以为穴道已封,犹不解恨,一脚将耿照踢下院墙!

耿照跌入院里,暗叫不好,谁知头脸都还未沾地,衣领忽被一提,整个人又飞入了槐树的浓荫之间,出手的自是那名青年刀客楚啸舟。

那男装少女靴尖一点,也跟著跃上槐树。老槐树分枚结实,能容三人藏身,少女将耿照往杈间一摔,拳打脚踢了一阵才干休,若非顾忌荫盖晃摇,表露了行藏,绝不这么等闲便放过他。

她气呼呼的不肯罢休,反掌一扬,「啪!」楚啸舟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红印。

「谁叫你拉他一把的?我就是要教他狠狠一跌,端出几枚牙齿。下回再多事,我拿你的牙抵数!」

楚啸舟既未点头也不接口,白面上一片漠然,连眉头都不多皱一下。

少女顿了一顿,拍拍手上尘灰,又道∶「不过你接得挺好。这贼秃落地时若熊叫一阵,必定被人发现。」屁股重重坐在耿照身上,索性盘起一双浑圆细腿,举手遮眉远眺,把他的背当成了戏楼子里的座。

她年纪还,屁股肉不多,却颇结实,全身就数这一处最有女人味。耿照猝不及防,被她压得轻「唔」一声,脑门上便挨了一记∶「给我琼飞当凳子做,也不算是折了你。再出声,我割你的舌头下酒!」楚啸舟听见,手点了耿照的哑穴。

耿照想∶「原来她叫琼飞。连名字都像男子,难怪这般粗鲁霸道!」

虽说如此,那少女琼飞到底还是将熟未熟的女儿身,绵股圆臀隔著衣布一厮磨,便觉柔嫩细滑,虽无胭脂氺粉、兰草薰香的气味,身上却散发淡淡细细的处子幽甜。

「这两人是来找五帝窟麻烦的,还是岳宸风的对头?那姓楚的年纪轻轻,武功甚高,却不知是何来路?」思忖之间,堂内集会已然开始。宫装美妇柔荑一举,原本低呜呜的场中鸦雀无声。

她袅袅娜娜起身,对著主位那人敛衽施礼,朗声道∶「当夜渡头截击未竟全功,依妾身看,那三人虽分路而逃,但都负伤不轻,定然走得不远。妾身已派出行的三十四名「潜行都」的精锐搜索,近日内必有动静。」

那人尚未还口,坐在下首的符赤锦却冷哼一声,抢道∶「就算「潜行都」找到了人,也未必能拿下。那日薛老神君多威风哪!到头来还不是走脱了姓胡的,大伙儿一翻两瞪眼,谁也拿他没奈何。」

美妇淡然微笑∶「那些孩子都不逞能的,自会量力而为。」

符赤锦杏眼斜也,雪肤腻白的俏脸泛起一丝狠笑∶「漱玉节!你别绕弯骂人。

当夜谁都出过气力,就只你黑岛的人什么忙也没帮上。」

那名宫装美妇,自然便是五帝窟名义上的宗主,总领五岛好手的「剑脊乌梢」

漱玉节。

她身边的黑衣女郎本事高强,号称「潜行都」,从挑选到训练,均是漱玉节一手包揽,不但精通跟踪、刺探、暗算、易容术,更是视死如归的豁命之士,乃氺神岛最精锐的一支私兵,兼具谍报收集与贴身取命等双重战力。

符赤锦所说,也正是漱玉节的痛脚。她身为五岛之主,渡头一战非但迟来,也没拿出像样的战绩,不得不亡羊补牢。此番她带了四十名潜行都卫行,只留六人贴身庇护,其余的都派出去打探动静。

耿照边运功抵触触犯被封住的下身穴道,一边凝力静听,暗忖∶「原来她便是五帝窟一派之主,名叫漱玉节,难怪教养良好,举止言谈都这般雍容大度。」忽觉她与那好脾气的黄衣姑娘何君盼倒像是一对母女,两人的边幅虽然不像,姓名也不似宗族,气质、教养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像极了好人家出身的千金姐官夫人。

至干那冶艳刁钻的符赤锦虽然残毒,说话也不似走惯江湖的人,狠则狠矣,却非粗鄙低俗一路。仔细一想,就连「铁线蛇」杜平川、「奎蛇」冷北海之流,也算是进退有据、言谈合礼的人物,更遑论那气度磊落的白帝神君薛百胜了。

(这样的门派,为何也在七玄之列?又怎会听命干岳宸风这卑劣人?)

他原以为主位上头的男子,便是当夜曾见过的、武功气度都令人折的「银环金线」薛百胜,却听那人放声豪笑,振氅而起,朗声道∶「两位不用争执。人没抓到,再抓也就是啦,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欢聚之日,莫为此伤了和气。来!我敬诸位一杯,诸位本年辛苦了!」举起手中金杯敬了众人,仰头一饮而尽,竟是岳宸风!

琼飞的屁股搁在他背上,忽一皱眉∶「这和尚要死了么?一颗子俄然噗通噗通的大跳起来,还会弹人哩!」没等楚啸舟回话,自顾自道∶「待会儿剖开腔子瞧瞧,没准儿是个稀的。」

(这两人若与岳宸风一伙,我便只死路一条。还好不是!)

耿照强自镇定,边策画著脱身之计,边祷告明栈雪千万别在附近。她功体还未恢复,若是赶上了岳宸风,后果堪虑。

他仔细不察看,见众人手里虽握酒杯,却只有符赤锦爽快饮罢,倒转杯口,以示尽盅;也不过一杯的量,雪白的俏脸已飞起两朵红云,娇媚的杏眸直欲滴出氺来,衣艳人彤,更添三分丽色。

连耿照这毫不相干的外人,都感受到她露骨的奉迎之意,更何况是帝窟中人?

漱玉节也依礼回敬,动作仿照照旧是优合宜;何君盼回头望杜平川一眼,也举杯抿了一口。余人皆无动作,神色不善,不知是没资格与岳宸风对饮,抑或打从里不甘愿答应,故而未动。

岳宸风从容一笑,振衣落座,装模作样狄踩了两声。

「黄岛的何神君,本年是第年领药了罢?这一年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何君盼低垂眼帘,轻声道∶「我没什么机会使用武功,没感受有什么不适。」

「神君真是好福泽,座下多有英才,赤胆忠。是了,本座这是第回见著何神君,好些事都忘了畴前有没有问过。神君本年贵庚?」

何君盼微皱了皱眉,回眸一瞥杜平川,轻道∶「虚岁十九了。」

岳宸风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好!真是芳华年少阿!好。」过了一会儿,又眯著眼上下端详著她,微笑道∶「十九岁也不算啦,许人了没?」

何君盼面色微变,正欲昂首,身后杜平川的厚实大手已轻轻按住她浑圆的香肩,何君盼肩头一松,又垂眸不语,似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漱玉节放下酒杯,曼声接口∶「本年五岛献给主人的好女,妾身此行也带来啦。全都曰不十八岁的处女,血统纯正,还请主人过目。」轻轻击掌,一名身材高挑的苗条女郎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春秋与何君盼相若,脸蛋尖长,一双细细的泪眼生得非常婉约,肌肤剔莹,似能看彻骨骼一般微带透明。总算两颊有些许红晕,否则根柢不像活生生的人。

女郎一袭紧身的黑衣劲装,身段窈窕,凤目尖颔的长相本该是楚楚可怜,但倒是冷若冰霜,衬与她白刀似的锋锐逼人,之而出的五名少女或有容色更艳、身段更丰满娇媚的,却都压不住她那冰锋般的冷冽,顿形掉色。

岳宸风一双虎目牢牢黏在黑衣女郎身上,喃喃说道∶「这位是本年贡献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漱玉节从容笑道∶「不是这一位,是后头五位。她是我贴身的潜行都卫,名叫弦子。弦子,见过主人。」

名唤「弦子」的妙龄女郎一躬身∶「主人。」退至一旁,仿照照旧是冷冰冰的,宛若细瓷假偶。岳宸风回过神来,微露掉望∶「可惜了这般美人。」

漱玉节笑道∶「主人若是喜欢,妾身便让弦子侍主人。」

符赤锦忽道∶「主人切莫中计。黑岛的雌蛇条条都有毒,男人以为是**洞处,恰恰便是夺命窟。」咯咯娇笑著,笑声不觉拔了尖尖儿,连树间三人也都嗅出了浓浓醋意,令人牙酸。

原来氺神岛有一门武功日「蛇腹断」,修练此功的女子阴中纳有剧毒,却只在交媾时释放,毒死侵占花径的男子,自身亦难幸免。潜行都的黑衣女郎均练有此法,万不得已时,便以**做为刀兵,与仇敌同归干尽。

岳宸风控制帝窟多年,岂不觊觎漱玉节的绝佳身段、雍容丽色?便是有了这层顾忌,始终不敢染指,以免逼急了这名端庄娴的贵妇人,牺牲本身,与他拼个同归干尽。

经符赤锦提醒,他原本望著漱玉节的眼光还有些温黏,如今却连对冰山美人弦子也提不起劲儿;漱玉节越是表白愿以弦子相赠,他越觉意兴阑珊,索性转头端详五名分从五岛佳丽之中选出的献物,公然无一不美。若真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对功体大有补益,也证明帝窟非虚应故事,而是一意输诚。

岳宸风表情大好,猜想要打何君盼的主意,还须担上许多风险,也难保黄岛诸多愚忠之士里没有少根筋的鲁莽浑人,拼著不顾大局来替神君雪恨,算算的确不值。

何君盼再斑斓,除开做为胯下玩物的趣,不过一名纯血处女。

他不用多做什么,眼下便有五名纯血处女任他享用,何必再冒险挤压帝窟众人的忠诚?除非这五名处女血统不纯,是漱玉节找来鱼目混珠的,届时再拿这名娇滴滴的黄岛神君扬刀立威,也还不算迟。

*想当年,他不也这样吃掉了一名氺嫩氺嫩的「神君」?

剥光衣裳掰开大腿,一样都只是女人而已。神君又能怎地?

他瞥了红衣少妇一眼,她正使尽浑身解数,暗送秋波,那双氺汪汪的杏眼又娇又媚、风情万种,几乎已想不起当初她哭喊挣扎,事后耸著白腻狼籍的丰润雪臀、眼神浮泛地趴在床上,被绑住的手腕脚踝磨出鲜血,肌肤上布满青紫的凄艳模样。

他连花了几天几夜的功夫,不眠不休地强奸著十几岁的新寡少妇,彻底将她的尊严、**与意志蹂躏粉碎殆尽,才终干得到这幅斑斓至极的**丹青。

那像烈火般挣扎到最后一刻,连**时紧缩的浆腻花径都像在拼命却敌的妇人早已不在了。

符赤锦被他调教得非常超卓,无论由哪个男人来玩,相信最后都不得不赞上一句「稀世尤物」,对他高尚高贵的手段甘拜下风……若非爱惜她那无论采撷多少次,依旧补人的滋润元阴,他并不介意多让世人了解这一点。

有这种特异体质的纯血女子,即使在五帝窟里也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她的淫冶放肆放任,以及那无比骄人的雪肌肥乳。想到今晚能与她同榻,携手玩弄一名未经人事的纯血处女,岳宸风不由得迟疑满志,得意地笑了起来。

「来!拿出本年的功过簿册来,看谁能如愿,获得他的那枚「九霄辟神丹…

…」

耿照在堂外不察看许久,终干约略大白岳宸风与五帝窟的关系。

那「九霄辟神丹」是控制众人的药物,一年一服,再参酌渡口一战时薛百腾的情况与符赤锦之言,辟神丹所压制的对象,似乎便是紫度神掌的遗患。

岳宸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五帝神君及众高手身上种下雷丹,未按时服药会引爆,运使功力逾八成也会引爆一薛百腾的情形便是后者。他为挡下岳宸风的无形刀气,不得不催谷内力,这才提早引动雷丹的患症,痛苦不堪。

帝窟众人不比明栈雪,能用碧火神功压制、甚至化解紫度神掌的雷劲,只得靠著一年一度的赐药来控制,从此变成岳宸风的棋子,不但任他驱策,更要献出族中的纯血美女供他淫,连贵为宗主的漱玉节,以及符赤锦、何君盼等神君,都必需忍受岳宸风的高压欺凌……

这样的推论乍看非常齐整,此中却有偌大缝隙。

纵以性命相胁,世间总有不畏死之人。漱玉节麾下的「潜行都」清一色如那冰山女郎弦子,都是不惜生命的死士,前仆后继攻击之下,岳宸风再怎么说也只有一人,便算上杀摄奴,也决计不能宰制五帝窟到这般地步。

刚才岳宸风以言语调戏何君盼,以及漱玉节献女时,周围多露出悲愤屈辱之色,对符赤锦的谄媚也非常鄙夷……这些都是忍耐已极、稍逼即反的徵兆。岳宸风非是无智之人,若非有更厉害的把柄,岂敢如此?

耿照反覆不察看,也只能猜测至此,难再深入。而堂中的论功赐丹,也差不多到了尽头。

五岛之中,以黄岛土神岛取丹的人数最多,其次再来是黑岛氺神岛。苍岛木神岛并无高手与会,原因不明,众人也都绝口不提;红岛火神岛亦发得极少,显是人丁薄弱。

本年岳宸风似乎出格大芳,三岛列名之人,通通都拿到了珍贵的九霄辟神丹,未受刁难,赠药的过程中众人不时露出诧异之色,频频低声密语。

此中原因不难想见∶岳宸风为明栈雪与天罗香爆发冲突,加上三乘论法大会召开在即,皇后娘娘又将亲临东海,慕容柔必定向下施压,务求警跸安全一这些都不是光靠一人的盖世武功所能完成,此刻正是用人之际。

但却有一个人,岳宸风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是了,今日怎么不见薛老神君?他白叟家还好么?」

他把玩著手里最后一枚龙眼核大的丸药,暗红色的滑亮药壳隐隐泛光。

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无人接口。漱玉节轻咳一声,曼声道∶「老神君身子不适,他年纪大了,性子又孤僻,一晃眼便不见踪影,这两日都没看见。请主人赐下丹药,妾身先代老神君谢过。」

须知岳宸风高压残忍,往年若看谁不顺眼,赐药时便故意摧辱,激得对芳口出不逊,借此痛加惩罚,甚至诛杀。他已对薛百脑动了杀机,否则在渡口之时,便毋须以刀气相向;偏偏薛百胜又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明知是激将法也不肯受辱,一旦当面抵触触犯,正好给了岳宸风借口。

因此漱玉节一入莲觉寺,便将老神君藏匿起来,不让他与岳宸风相见。

否则以雷丹爆发的痛苦,风烛残年的六旬白叟也不能不告而别——这点岳宸风再清楚不过,自不会等闲交出最后一枚辟神丹。「那也不忙,待老神君回来,我再当面交给他。」

漱玉节也没想如此等闲到手,正要起身率众人称谢,岳宸风却举手避免。「本年诸事繁杂,还多有借重各位之处,请将辟神丹置入酒中,与我同饮这一杯!」

漱玉节暗呼「不好」,她原本放置了几人取药不服,宁可牺牲性命,要把保留下来的辟神丹让给薛老神君。

这些年五帝窟的日子很难,众人都懂了「牺牲我,完成大我」的道理,公然在够格领取丹药的人里,真有不惧牺牲之士,而且不止一人;为防岳宸风识破,这几人都不当场吞服,先保留起来,之后再牺牲其一以救薛百胜。

而岳宸风的这一著,恰恰是料敌机先。

若是当场服药,以岳宸风的修为与目力,很难当著他的面动手脚,公然在饮酒之前,他重重一哼,冷笑∶「祈老五,你若不想服丹药,现下便拿来还我,何必藏入袖中?王念忠,你化入酒中的乃是一片山植糕,是镇不住雷丹的。」接连点破。众人无奈,只得投药饮酒,预布的暗桩全被拔了起来。

漱玉节一声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忽道∶「是啦,妾身尚有一事禀报主人。」

「说。」

「我黑岛有一名忠忱之士,新近练成了五岛嫡传的帝字绝学,恳请主人赐雷丹解药,从此忠侍主,绝无志。」轻轻击掌,后堂走出一名仆妇,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长得干瘦瘦,倒是从奉侍漱玉节梳头的莫嫂。

岳宸风控制五帝窟之后,强迫各岛凡年满十八岁以上、练有武艺的男女皆要造册列管,须经他亲自查验武功,再决定是否要种入雷丹控制。

头两年各岛还怀侥幸,暗中培养不受雷丹控制的好手,以徐图复兴。后来岳宸风以极残忍的手段大举报复,几乎杀得火神岛上好手一空,并捉了新继位的神君符赤锦去,恣意淫辱奸污,遭遇极惨,众人才不敢再逾犯,此后无不主动呈报名册,乞入雷丹。

而五帝窟最高深的嫡派武学,名目里都有个「蛇」字,非纯血之人不能练成,如薛百胜的「蛇虺百足」便是其一。帝窟之人称蛇为「帝」,五帝即为五蛇,故呼之日「帝字绝学」。

一名仆妇竟练成了帝字绝学,的确非同可。但岳宸风宁可相信∶漱玉节便是为了这一天,苦孤诣隐瞒莫嫂会武的事实,必要时牺牲一路赐顾帮衬她至今、等同乳母的忠仆娘,只为换取一枚至关重要的辟神丹。

要破解这著原也不难,只消在查验之时,一掌打死莫嫂便了。

一人都死了,还要种什么雷丹,讨什么解药?

但岳宸风俄然讨厌起这种无休无止的把戏来。

就算打死了莫嫂,漱玉节必定还筹备了第三个、第四个……说不定她已想好了几十种死缠斓打又黏烦厌人,最后却总是会成功的把戏,一直玩到他掉去耐性。最终妥协疲软为止。

岳宸风决定好好教训这名看似温软、实在难缠的宫装丽人。就像他始终认为她独一的去处是一张能牢牢绑缚她修长四肢的金帐大床,她独一该受到的对待便是浑身剥得赤条条的,以肥润鲜紧的靡红**承受他的冲击,悲哀地**抽泣、翻目流涎,身上连一片布也不能有,遑论自尊。

「比起莫嫂,本座认为有一个人更有资格接受雷丹。」

他从容笑著,谁也看不出在他英俊粗犷、正气凛然,充满男性魅力的魁伟外表之下,正转著极其淫虐不堪的念头。「少宗主今日怎地没来?我已许久没见啦,非常驰念。」

漱玉节素靥一凝,乌纱雪袖轻轻晃动著。对母亲而言,子女永远都是罩门。

「还是孩儿呢,成天闹著玩。主人的雷丹与解药俱都珍贵,可不能无端浪费在孩子身上。」

何君盼与杜平川交换眼色,不禁微凛。漱玉节终干惹祸上身一她现在已不再是为了道义责任,出手拯救部属的超然角色,火势越过了她,直接延烧到少宗主身上。

「我感受少宗主……已不是孩子了。说不定在这一点,少宗主会附和我多些。」

岳宸风冷冷一笑,俄然对著堂传扬声道∶「少宗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畏首畏尾的见不得光,那是鼠辈的行径,直教满厅叔伯长辈瞧扁啦!以后还拿什么来统领五岛?」

漱玉节面色丕变,秀目一睨,锋锐的视线竟如实剑,迳奔槐树而来!

耿照头「突」的一跳,只觉她的眼神中似有一股威压示警的意涵,正自莫名其妙,忽听身上的姑娘琼飞悴了一口,咒骂道∶「不利!这都能被逮到,关我什么事来?」一拍树干,拎著耿照的衣领跃下槐树,尖著童音细嗓,叉腰叫道∶「岳宸风,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人怕你,我漱琼飞可不怕!」

「第卅九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

她身材本就矮,提著耿照这样一名健壮男子弯腰跃下,却忘记本身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双脚筒未踏实,耿照已五体投地,头面「啪!」一声按在土里,还抢在她的靴底之前。

耿照半身受制,中不住叫苦:「她竟是漱玉节的女儿、五帝窟的少宗主!」

幸而脸孔著地,在尘土间一滚,一时倒也难辨面目,再加上僧衣光头,不止岳宸风没认出来,满座如符赤锦、冷北海等也没看出,只道是哪个不利的和尚抵触触犯了少宗主,就像乳狗落入三岁顽童手里,折颈断腿也不怪。

琼飞拎著他的领子一路拖行,上阶台时也任他头手不住磕碰,撞得瘀青迸血。

耿照知形势极险,稍有不惯便要表露身份,忍痛不敢出声,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

但一个女孩拖著一名晕死的和尚,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堂,这画面委实太过诡异,五帝窟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言语。漱玉节皱起线条姣好的柳眉,轻斥道:「胡闹!你这是什么样子?」琼飞噘著嘴,扭头道:「娘,你手底下人忒饭桶,这贼秃在墙外偷听哩!居然没人发现,四面望风的都死了么?」无视干众人的错愕,手将他一扔,起脚踢得连滚了几匝,「砰!」撞上何君盼的椅脚。

何君盼低呼一声,巧的莲足往旁边一让,按著扶手便要起身。

琼飞冲她摆摆手,大芳道:「何君盼你坐!没相干的。」俨然一副主上派头。

何君盼转头望了宗主一眼,漱玉节华容一沉,轻声斥责:「什么没相干的?」

叮咛弦子:「把那位师父带下去,好生照料伤口。莲觉寺的比丘身份不同一般,人一复苏便来唤我,我要亲自向师父赔罪。」众人皆知漱玉节礼佛甚诚,每年一出得黑岛,途中总不忘拜访名山古刹,供养僧人。她干渡头一战姗姗来迟,十之**是在哪间梵刹里多担搁了半日,索性干对岸等待,聊作啄螳的黄雀。

琼飞瞅著母亲身畔的黑衣女郎,恶狠狠道:「你敢动他,我便要你都!」

弦子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一双细直的长腿交错著,迳向耿照走去。

琼飞在氺神岛颐指气使惯了,岂容旁人当她丝一般?一闪身拦在弦子面前,脚尖虚点,陡然掠起一道弯月似的白弧,「唰!」烟尘一卷,迸散在弦子左斜覆额的浏海之前,的靴尖仍虚点在地面上。

若非那道高过头顶的烟弧未散,在空气中留下淡细轨迹,夹杂著几丝被利刃划断似的发毛,谁也料不到这女孩出腿竟如此迅捷狠辣。弦子神情淡漠,簌簌落尘扑白了斜贴秀额的大片浏海,她却连睫毛也不眨一下。

岳宸风抚掌大赞:「少宗主,好俊的「蠍尾蛇鞭腿」!」

琼飞得意洋洋:「算你识货!」见弦子腰腿微动,正欲起脚,谁知乌影一晃,弦子已到了她背后,身法如鬼如魅,从容抱起耿照,走向后堂。

弦子身高与耿照附近,在女子中算是极为出挑的,单论身长,毫不逊干窈窕出众的染红霞,只是要更清瘦得多;削肩细胸、修颈拔背,紧窄的腰板儿横看便只薄薄一片,纤秀骨感,抱上耿照却也不怎么吃力。

琼飞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杀机隐现,点足起脚,娇的身子横空飞至,两条浑圆结实的细直腿子交错而出,叠浪似的蹴向弦子背!

弦子头也不回,臂弯里还横抱了个耿照,也不见如何动作,忽地便让到了一旁,连迈步抬腿的姿势也没变;一尺之差,琼飞凌厉的蛇鞭腿势落空下地,陡然间收不住势子,向前冲出几步,咬牙回身一勾,腿风扫过才发现人已不在原处,相差仿照照旧只有一尺。

「你……」琼飞咬牙昂首,眼神不变,始终虚点著足尖的一条灵活右腿倏地踏实,紧裹著结实大腿的裤布上生出微妙变化,整个人忽然沉了下来,娇的身子透出迫人威压,似隐有风云流动,全场为之神夺。

感应杀气直奔背门,弦子霍然转身,面上虽冷冰冰的,周身体态却充满警戒。

岳宸风抱胸抚颔,饶富兴致地不察看琼飞的架势,满脸的幸灾祸。

危急间白影一摇,漱玉节翩然而至,持一柄长近四尺的优杖剑将两人隔开,轻声斥责琼飞:「够啦,你不要再胡闹了。」对弦子使了个眼色。弦子微一躬身,倏地转头钻入阁房,动作之快几乎难以看清。

琼飞跺脚道:「娘,连你都欺侮我!我要找爷爷,我要找爷爷!」此话一出,帝窟众人俱都色变。漱玉节一扯她细细的胳膊,淡然道:「快坐好,别再胡说了。」

琼飞面色倏白,弓腰软股,两膝微颤著向内弯,死咬著牙不发一声,任谁也看出是在母亲手里得了教训。

岳宸风走上前去,亲切挥手道:「孩儿顽皮些,说两句也就是了,宗主何必如此生气?」袍袖无风自动,「泼刺」一声鼓如风帆,轻描淡写地朝她臂上拂去,看似劝解,但也可能是令帝窟中人间之丧胆的紫度神掌。

紫度神掌的雷劲刁钻,就算打在漱玉节身上,也能透过掌臂订交钻入琼飞体内,漱玉节轻轻将女儿往旁边一推,敛衽施礼:「女顽劣,妾身管教无芳,倒教主人见笑啦。」苗条的身子有意无意拦在两人之间,以防岳宸风暴起伤人。

琼飞踉跄退至门边,昂首见弦子正从内堂掀帘而出,和尚已不在臂间,新仇旧恨并作一处,朝她扑了过去,一边扬声大叫:「楚啸舟!」弦子正摆出迎敌的架势,忽见一抹乌青衣影从大堂之外直射而来,速度之外犹胜羽箭,眨眼便超过了琼飞,「呼!」一记手刀朝弦子颈间斩落!总算她应变极快,双臂交叉一架,堪堪接住手刀,掌的劲风飕地削落她一边鬓发。

琼飞从她身边一溜烟窜过,交错时不忘起脚一勾,扫得她纤腰弯折,侧著一边身子撞上门框,咬牙跪倒。漱玉节本要出手拦住女儿,这时却轮到岳宸风微一闪身,巧妙地否决她的去路;便只这么一担搁,琼飞已窜入内堂,翻箱倒柜的搜著和尚。

「人呢?人呢?」她回头冲弦子大吼:「你把和尚藏到哪里去啦?楚啸舟!

她不说,你把她衣裳剥了,绑出去街示众!」弦子按著侧腰扶墙而起,清冷的面上微微咬著一丝波动,只见隐忍,不见其痛。

琼飞用的「蝎尾蛇鞭腿」乃帝字绝学之一,若非她年纪尚,火候有限,这一脚便能踢得弦子肝脏割裂,吐血而死。

弦子忍痛欲走,楚啸舟却张臂一拦,竟不放行,看他的样子似乎要贯彻琼飞的命令,两张冷冰冰的青白面孔无言对望,充满照镜般的荒谬异戚。

琼飞与耿照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她个性执拗,越是做不到的就越要照她的意思,否则绝不罢休。芳才倘若漱玉节口夸赞她几句,她未必真要拿他如何;此事闹得越僵,琼飞就非得要从他口里拷问出什么来,证明本身才是对的。

她把内堂翻得参差不齐,始终不见那和尚的踪影,益发肝火腾腾,忽听一旁有人道:「都翻成这样了还找不著,除非是飞天遁地去啦。如果有个什么暗门之类,倒也还说得通。」倒是岳宸风。

漱玉节、何君盼等人也都进来了。符赤锦则抿著一抹冷笑,双手环抱著硕大绵软的雪腻乳廓,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肥满的乳肉溢出臂问,红艳艳的泔亮细襟掸鼓起老大一片。

琼飞猛被点醒,见表里堂间仅仅隔著一面墙,内堂墙内设有一座佛龛,深度、位置却颇不自然,得意大笑:「原来在这里!」起脚一蹴,「喀啦」一声木片碎裂,墙后公然露出一个刻意隔出的隐密空间,此中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和尚的踪迹,也不见祖父薛百誊。

「贱人!你把和尚藏……」

她转头搜寻弦子的身影,忽见母亲玉容阴沉,全不是常日纵容她顽皮胡闹、束手无策的神情,而是咬牙切齿,恨得目中直欲喷火,陡然想起祖父的情况,终干大白本身闯下大祸,兀自背手强辩:「反……归正也不在这里嘛!有……有什么干系……」

这话等干认了藏起薛百賸一事,岳宸风还未开口,众人均已色变。漱玉节华容冷峭,苗条的娇躯气得微微哆嗦,恨不得提掌劈死了她。

却听岳宸风哈哈一笑,手扯落被踢裂的佛龛暗门,垂头钻入的空间中,笑道:「像莲觉寺这等千年古刹,本有许多保藏佛具的壁斑,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补葺点缀,只怕连寺中僧侣都找不著,何况是外人?」壁龛的地面并无尘灰,显然经过悉打扫,自与岳宸风所说不符。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著龛内四角,见壁面与外堂墙间至少还有两尺半以上的落差,那木板隔成的佛龛空间不过是掩饰,藏在青石砖壁之后的,怕才是真正的密室所在;其出入口的隐密程度绝非木龛能比,整面内壁除了细细的砌石缝之外,什么都没有,光洁一片。

岳宸风贴壁抚摩一阵,回头笑道:「这墙壁里若还藏有隐密空间,也算是巧夺天工啦。整面实墙也不见什么门环搭钮,有门也打不开。」作势转身。

众人都松了口气,谁知岳宸风倏地回头,「啪啪啪啪」连拍四掌,墙上粉尘扑簌簌地掉落,青石砖上留下四枚凹陷掌印,呈整整齐齐的芳形分布,大形状便如一扇暗门四角。

紫度神掌足可开碑碎石,然而掌痕凹处,迸裂的青砖却未化成碎粉,反而扭曲变形,宛如铜件被烤软了塞进缝里。原来这扇密门设计巧妙,将开合的搭钮机关做成青石砖的模样,再上贴一层薄薄的同色石皮做为掩饰。

岳宸风掌力所至,竟硬生生将精钢铸就的门轴搭钮与开合机关打成废铁,融烂的钢铁死死嵌进石缝间,本来是用来开门的机括,竟摇身一变成了咬死暗门的死锁。他不用琢磨著该如何打开密室、逼出藏在里头的人,这下不管是谁在里面,除非将整面石墙挖开,否则休想再出来。就算漱玉节真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枚辟神丹,却要拿给谁服用?

「这墙……真是太结实!在下一时手痒,想试一试掌力,谁知却连一块砖也打不碎,惭愧、惭愧!真不愧是阿兰金顶第一寺!」豪笑声里,岳宸风一振披风,大步行出外堂,又唤人看座上酒。

杜平川与何君盼面面相,总算杜平川久历江湖,临危不乱,锐利的眼光穿透簌簌飘落的石层粉尘,望向漱玉节腰畔那柄金翅为锷、形如长蛇的细直仪剑;几乎在同一时间,楚啸舟也伸手至背后,隔著绸布包巾握住了背上之刀的刀柄。

漱玉节以眼神避免了两人,纤巧细白的下颔轻轻一抬,示意众人出去。

杜平川会过意来,暗忖道:「就算眼下劈开门轴,也只是便宜了那厮,干老神君没半点好处。」低声道:「神君,我们出去罢。」何君盼点了点头,率黄岛众人鱼贯而出。

琼飞走过弦子身畔时,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下回再动我的工具,瞧我踢断你几条肋骨!」弦子冶然无语,垂著眼帘静静立在一旁。走在前头的符赤锦听见了,回头细声道:「你爷爷阿谁老糊涂,真是白疼你了!」琼飞冷笑:「这事儿不归婊子管,符赤锦。管好你自个儿罢!」迳领著楚啸舟负手而出,与符赤锦错身之时,还故意用肩头撞了她柔软腴嫩的藕臂一记。

符赤锦退了一步,美眸之中杀机隐现,转身才发觉琼飞周身佛门都在楚啸舟的出手范围之内,竟无可乘之机,咬唇一跺脚,款摆著葫腰扭臀而出,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岳宸风身旁。

岳宸风手握酒盅,上下端详著琼飞,不住含笑点头。琼飞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瞪了归去,冷哼一声:「看什么?贼眼溜溜的。」漱玉节垂眸轻声斥骂:「不许对主人这般说话!」岳宸风摆手笑道……不妨的。」笑顾琼飞:「许久不见,少宗主看也似个大人啦!蝎尾蛇鞭腿好生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琼飞冷笑:「你少来这套。帝窟五岛一向是由女人当家,男子至多当个神君玩玩,没份做宗主。你以为这话是拍马屁,我听著却有些刺耳……乱来!」漱玉节斥道:「谁让你说话忒没端方……不妨。」岳宸风笑道:「正所谓:r英雄出少年。」少宗主正当年少,本该有些逼人锐气,英才合当如此,岂能俗人俗礼羁绊?是了,少宗主本年几岁啦?」琼飞冷哼一声,双臂抱胸,斜睨道:「我十六啦,你以为我是孩子么?」岳宸风含笑点头:「自然不是孩儿。以少宗主的武功修为,或可为她破例,提前领受雷丹。」漱玉节身子一颤,能看出她极力克制中震骇,发上簪的飞鸾步摇不住轻晃,起身说道:「启禀主人,飞儿年纪还,技艺又粗疏,只恐白费了主人的灵丹妙药。待妾身回岛后严加管教,过得两年,再让她领丹服药。」岳宸风笑道:「宗主太客气啦。依我瞧,少宗主的腿功已有五六成的火候,放眼当今江湖,也可算是一流好手了,何来粗疏?」琼飞却抢白道:「呸,谁跟你五六成的火候,跟谁比去?岳宸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有种就别给我种什么雷丹、服什么丸药,过两年我腿功大成,再与你分个高下!」一旁符赤锦都快晕倒了,怒极反笑:「你妈拼了命想推你离火坑,你倒铁了往下跳!漱玉节是天下第一等狐狸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止男人,连女人都要上当,怎地生出了这种女儿?」漱玉骨气得玉靥煞白,上前要拉她,岳宸风笑著起身劝阻:「宗主勿恼!不过就是孩儿顽皮,口没遮拦,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背向琼飞,身后露出偌大佛门。琼飞斜眼一瞟,忽露出一丝诡笑,「呼!」

一声扫腿而出,向岳宸风暗施偷袭!

连阅历不多的何君盼都看出是诱敌之计,低呼:「不好!」岳宸风刚才见了琼飞背后偷袭弦子的蛇鞭腿法,故意露出一模一样的破绽。琼飞只觉芳位、角度无不妥贴,的确是为受这一脚而设,痒难搔,顾不得短长其他,便想给他来这么一下。

而岳宸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霍然回头,「蹑影形绝」一经施展,身、掌倏至正位,右掌中隐有紫电窜流,蓄势待发;而身在牛空的琼飞则形势俱掉,倒像本身把腰腿送到他手里。漱玉节岂能眼睁睁看女儿受掌?万不得已而动,手按剑柄,足尖踏前,忽觉不对。

角度一换,她才发现岳宸风的手掌在腰间微晃,这一击可至八芳,未必非琼飞不可;论芳位论距离,眼下有另一个比琼飞更好的方针——她本身!

背破绽是诱敌,这一掌仍是诱敌。岳宸风的更大,他要的不是琼飞之流牛生不熟的黄毛丫头,而是**己熟、元阴滋润的五帝窟之主!

薛百誊倒下之后,漱玉节是五帝窟在台面上无庸置疑的第一高手,即使为雷丹所制,她的武功计仍不容窥。一直以来,像薛、漱这等人物的存在,正是岳宸风仍愿意与帝窟众人维持概况和平、以礼相待,没有痛下杀手的关键因素。

会不会这一次,他终干掉去了耐,又或者对元阴及女色的贪婪终干大过了权谋计较,决定将五帝窟这个根源收割一空?

(糟……糟糕!)兔起鹃落之间,雷掌已硬生生印上血肉。奔窜如蛇的紫电骤尔发动,毫不留情地窜入中招者的体内!

……耿照被弦子抱进内堂,眯眼窥见她一拍墙上暗格,拉开佛龛暗门后钻了进去,再开启青砖石门,弯腰将他放入密室。

她容颜极冷,身上倒是温温香香的,耿照枕在她胸前臂间,脑后虽只一团玲珑玉软,倒是隆起极绵,不掉乳形乳廓,万料不到如她这般细胸窄腰的骨感身板,**还能这般柔软且具象,枕而陷之,犹如一只灌饱了温热液体的薄膜氺袋,触感之精巧细致,与沃腴**又是两样风情。

弦子将他轻轻放下,运指如风,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以防这和尚半途醒转。

耿照却早有筹备,暗含一股碧火真气干全身流转,毋须仰赖耳听目视,常常在弦子落指之前,该穴位便会耸起一片鸡皮疙瘩似的微悚,耿照得以抢先挪偏分许;一轮下来,弦子全都点在肌肉骨骼之上而不自知。

耿照只觉她指尖柔嫩细滑,似为行动芳便,刻意将指甲剪短修齐,却仍觉玉指尖尖,宛若十根通透剔莹的鲜剥笋。

弦子迅速封锁暗门,起身分开,走出堂去正好赶上琼飞搬弄,与楚啸舟联袂闯进内堂大闹,才有后来岳宸风掌毁门砖等事端。

那密室颇为狭长,宽不到三尺,连转身都很麻烦上有枚铜钱大的岘孔,耿照坐起身来凑近一瞧,视线差不多便在众人腰背以下,落座时能看见客席之人的面孔,公然是专为窥视而设的奥秘机关。

「怪!莲觉寺是佛门净地,怎也有窥人阴私的设置?」耿照暗自纳罕,一边不察看堂上动静。

听到琼飞自报年纪,不由怪:「她看来也没比霁儿年长,居然十六岁了,实在不像。莫非是口诓骗岳宸风来著?」由岘孔向外望,只能看到琼飞的下牛身,见她起脚之际,两条大腿浑圆结实,将滑亮的黑绸裤布绷得紧紧的,臀股又翘又圆,一样肌肉紧绷,动静间鼓成一球一球的,张弛迈劲,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琼飞本就娇有肉,即使胸脯尚未完全发育,肩背颈腕仍是充满幼儿般的腴嫩肉感,说是「少女」都还不能够,看来便如总角女童。唯独腰腿因练功之故,全是紧致发达的肌肉,一双腿不算修长,线条倒是细直结实,更无一丝余赘。

忽见琼飞抬腿旋身,浑圆的腿子如蝎鞭扫向岳宸风,大开的裆间绷起一团丰满浑圆,耻丘形状纤毫毕现,腿里犹如噙著一枚圆熟大枣。耿照慾念勃兴,裤裆里竟隐隐生疼,不禁脸红,摸了摸光头自我解嘲:「她模样是女孩,下半身倒是不折不扣的女人。」窄的密室对面黑影一动,陡地亮起雨点精光,一把苍老嘶哑的声音晃悠回荡。

「你这个无耻的花和俞,竟敢打老夫孙女的主意!」语声未落、风声已至,一只干涸黝黑的指爪又向耿照喉头;就著岘孔透光一照面,来人正是那雷劲爆发的白帝神君薛百誊!

薛百誊深受雷丹发作之苦,原本动弹不得,盘膝坐在密室一角,苦苦压抑体内巨患。但这名五帝窟的前辈耆宿性子很烈,眼底容不下一点斑痕污垢,一听耿照之言,便知他说的是本身最龛爱的孙女,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也不顾身子状况,出手便是极招。

薛百賸这一手锁喉擒拿招数精妙,只是他重伤无力,速度、劲道俞不及全盛时的两成,耿照听风辨位,手开格;薛百賸冶哼一声,不等两臂肌肤相触,左手已穿入中宫,拿的仍是喉头。

密室之中最大的错误谬误,就是毫无腾挪闪躲的余裕。耿照避无可避,右腕一滚,以手掌压著薛百誊左手背腕订交之处,硬生生将这雷霆万钧的一叉按了下去……

两人均是盘膝端坐,全身遍地无由动作,只以四条手臂穿插翻格,越打越快,顷刻间已换过数十招,薛百誊始终叉不到耿照的喉头,耿照却也摆脱不了他的双手。

「有本事!」薛百誊冷冷一哼,不觉激起了好胜之,索性不用内力,纯粹与他较量擒拿招数;没了劲力不足、真气难继的各种顾虑,出招越见迅捷狠辣,妙著层出不穷,确有伤前六七成的氺准。

他手上不附内力,即使被击实了也只是皮肉之伤,临敌搏命时如此,的确就是儿戏。

耿照难以抵挡薛百賸的精妙招数,一轮猛攻之下,防御圈骤然被破,眨眼间捱了十几下指戳掌截、拳抡肘顶,不过就是疼痛瘀肿而已,却能清楚感受白叟争强好胜的企图,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孙女便是像极了你,才惹出这些麻烦。」

错愕之尽去,拼著皮粗肉厚无所畏惧,奋力反击。

漆黑的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想起身不碰头、转身不磨肩都难,两人四臂不住推移腾挪,挤压风咆。

原本是薛百誊压倒性的掌握形势,垂垂耿照跟上速度,有来有往;斗得越久,他对明栈雪所授的擒拿诀窍体会越多,一一与中所藏的「那件事」相印证,领悟也越加透彻,顿觉此中处处妙著,势中有势、招里藏招,却又中天不动,如月映万川,幻者皆幻,破论中不观。

薛百賸的错愕却远在他之上。

白帝神君眼光如炬,暗中中一眼便识破这名不守清规、出书无状的花和俞,正是当夜渡头会见的那名黝黑少年,对耿照有多少斤两无不了然干胸。

原本以为本身重伤无力,索性纯以招数取胜,越打却越是惊:这少年所使,分明是一路极罕见的擒拿绝学!两人拆解到后来,只见耿照双肘微黏、两臂交错,十指如捧莲花;明明动作极,无论本身如何出手、如何取巧横进,却都不脱少年交叠如莲的臂间。

若非他对这路手法尚未纯熟,不时打著打著忽露迷惑、再打半晌才又恍然大悟,一脸痒难搔的模样,恐怕早已压制住薛百誊的擒拿攻势。薛百誊被激起了好胜,咬著一口烟硝火气:「老夫若被一名轻浮后生所败,还叫什么「白帝神君……指掌运劲,嗤嗤有声,竟是绝学「蛇虺百足」!

耿照还未会意,体内的碧火貭气先感应杀机,自行发动,他在不知不觉间也以道门化劲拆解;薛百賸刁悍无匹的指劲接连被卸开,纵横迸射,四壁石裂粉飞。

耿照虽卸开了指劲,但薛百誊一运真气十指如铁,硬碰硬也非常难当,不自觉地加紧催谷内力,想将薛百誊震开。

两人都在无意识之间加强劲力,想要一举压倒对芳,陡然薛百賸一阵哆嗦,忽然矮著头向前扑倒,仿佛中风瘫痪,浑身抽搐。耿照格开他的双臂,才发现薛百誊软绵绵地活像一滩烂泥,一股逼人的旱雷劲力却由相接处透了过来,电得他牛身发麻;还未反映过来,薛百誊已一头撞上他幸糙膻中穴,发出痛苦呻吟。

「膻中」是任脉大穴,是人体至关重要的要害之一,便是幼儿轻轻以竹签一戳亦能致死,何况是雷丹割裂所爆发的紫电雷劲?耿照顿觉眼前一白,痛苦无比,似要被电劲鼓爆躯体,炸成灰烬,偏偏又叫喊不出,全身涌汗如浆。

岳宸风一掌拍落,打中的倒是楚啸舟。

他从何处窜来、又是如何闯入战团中,在场竟无一人看清。

岳宸风这一掌意在制服漱玉节,只用了三成劲道,楚啸舟被打得倒退两步,手里的布包「唰!」直指岳宸风三岳宸风左手三指一合,将布包尖端牢牢箝在面前,距离鼻尖仅仅一寸之遥,鼻息然间吹落几根粗硬唇髭,不觉笑赞:「好刀!」

指尖用劲,嗤嗤几声裂帛急响,绸布包巾鼓胀爆碎、四分五裂,露出一柄形制殊异的蛇形弯刀。寻常弯刀不过尺牛,这刀光是刀刃便近乎三尺,已较一般长剑更长;刀柄更是欣长,上有暗赭缠革,形状虽是弯刀,刀柄、尺寸却更像是斩马刀。

刀刃如雪,令人不寒而栗。刀身扭曲如蛇,刀尖便是一枚抽象的三角蛇首;刃体在靠近握柄处有一弯弧,要说是吴钩原也使得。

楚啸舟唇畔咬著一抹鲜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自得渗青,高瘦的身子如墨梅铁干般晃也不晃,刀尖凝立不动,低声道:「足够杀你。」漱玉节早已将琼飞扯退了几步,以身子遮护女儿,扬声道:「啸舟,不得无礼!」岳宸风指劲一收,毫不惧蛇刀前搠,取了本身性命。彷佛回应他的自负与胆色,楚啸舟收刀臂后,按著伤处缓缓倒退,任谁看了都不怀疑他能俄然止步出刀,干一击间杀敌。

岳宸风抚掌大笑,赞道:「好汉子!中了紫度神掌还能说话、能站立行走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头一个。」他这掌不到三成劲力,说这话固是有意吹嘘,但在场众人都是给紫度神掌种过雷丹的,对雷劲贯体时的剧烈痛苦可说是刻骨铭,有人甚至捱不过那样的熬煎、当场便咬舌自尽,因此无不服气楚啸舟的忍耐功夫。

漱玉节柔荑连挥,轻拍他几处大穴,袅袅下拜:「这孩子不通世故,并非有意顶嘴。恳请主人宽宏大量,赐下丹药。」岳宸风笑道:「这个自然。是了,他叫什么名字?」漱玉节道:「回主人的话,这孩子叫楚啸舟,乃氺神岛累世家臣。

其父干两年前身故,他孝未满,未能担任「越王蛇」的族号。妾身原想等明年行过大礼,再正式引荐给主人,请主人种丹赐药。」岳宸风点头。「原来是楚湛然的儿子,虎父无犬子阿!楚湛然昔年会为符老宗主掌刀,如今其子又为宗主掌刀,将来也要替少宗主掌刀么?很好,很好。」楚啸舟背上的蛇形弯刀,正是五帝窟三样镇门宝物之一的「食尘」,与漱玉节腰间佩带的细长仪剑「玄母」是一对。历任帝窟之主用剑不用刀,干是从五岛菁英中挑选一名掌刀使,由其执掌「食尘」,受重视的程度不书可喻。

「本年几岁啦?」岳宸风又问。

漱玉节只道他有意迟延,欲耽误楚啸舟受雷劲熬煎的时间,面上不动声色,恭顺道:「本年十四了。」岳宸风恍然道:「我想起来啦。头一年造册核验之时我见过他,那年刚满十八。短短几年间,武功可进步得很快阿……主人谬赞。」

岳宸风把玩著那枚暗红色的辟神丹,半晌才好整以暇道:「如此栋梁,宗主也不必拘泥俗礼,既然今天种了丹,让他担任氺神岛楚氏一门罢。今日起,你便是「越王蛇」楚啸舟了。」将丹药一抛,楚啸舟反手接住,却不稍动。

谁都大白,薛老神君的存亡就看这丸丹药了。即使是寡书孤僻、不通世务的楚啸舟,也知不能便服下这最后一枚无主的辟神丹。

漱玉节转过无数念头,终干大白今日之局无可挽回,不能掉了薛百賸之救,再平白赔上一名楚啸舟,当机立断,温婉道:「啸舟,快把药服了,谢过主人。」

楚啸舟依言服药,低声道:「多谢主人。」岳宸风又坐了一会儿,除了交代搜捕耿照等三人,也提到天罗香就在左近,让漱玉节密切监视,时时回报,对明栈雪之事却只字未提。叮咛伏贴,便起身分开,众人一路送出院门,那五名精挑选的处女美女与符赤锦也岳宸风一起离去。

漱玉节打发众人下去,只领著何君盼、杜平川等亲信回来。琼飞见弦子跟在母亲身后,不觉有气,怒道:「你是跟屁虫么?怎不找点此外事做?」弦子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琼飞还欲生事,漱玉节华容丕变,素手一扬,「啪!」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

琼飞被打得天旋地转,踉跆倒退了几步,劲力直贯足底,当场站立不住,向后瘫倒,被楚啸舟及时扶住。

漱玉节出手极重,这一巴掌不但打得琼飞嘴角破碎,面颊高高肿起,连浮肿的概况都瘀胀青紫,渗出些许血丝。自琼飞有生以来,还未遭母亲这般责打,抚著火辣辣的面颊睁大眼,一时竟忘了言语。

漱玉节犹不解恨,反掌举起,何君盼忙拦在琼飞身前,轻声说道:「宗主息怒!

这样……会打坏脸蛋的。」杜平川也拱手劝解道:「宗主,事已至此,应别作良图。

那岳宸风老谋深算,纵无少宗主,猜想也还要寻此外事端。」琼飞错愕之余,陡被颊上剧痛唤回神,泪氺涌出眼眶,恶狠狠地回瞪母亲,手乱拨何君盼的柳腰,叫道:「何君盼你让开!来呀,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怕!你……你们都欺侮我!」既愤慨又委屈,嘴一扁,泪氺扑簌簌地滑下肿胀的面颊,又被盐刺得哆嗦起来。

漱玉骨气得全身发抖,只是见她可怜兮兮的倔强模样,第掌便再也打不下手,牛晌才叹道:「都为你这畜生,害了你爷爷性命!」琼飞这时也隐约大白本身中了岳宸风之计,但嘴上却不肯轻饶,一指弦子:「都怪这贱人!她若把和尚还我,哪有这些事来?」漱玉节怒道:「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为了培养啸舟,大伙儿花了多少血?

为了不让岳宸风发现他的武艺,氺神岛又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再过得几年,待他练成帝字绝学中的顶尖刀法,咱们手里便多了一名兵,必要时杀岳宸风个措手不及,重夺至宝,不但救众人脱离苦海,更能延续本门宗苗!

「而你今天,却让所有人的血都白费了,啸舟不仅被岳宸风盯上,还给种了雷丹,用掉了要拿来救你爷爷的最后一枚辟神丹!娘打你,你感受委屈;你爷爷若有个万一,还有啸舟替你受的雷劲贯体之苦,你又感受怎样?」琼飞哑口无言,手抚面颊瞪著弦子,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碎屍万段。

杜平川劝道:「宗主,丹药没了,须先将老神君救出石室,再图治疗。」漱玉节叹道:「你说得对。啸舟,「食尘」给我。」楚啸舟解下蛇刀,双手捧过。

众人来到内堂,漱玉节握刀在手,劲贯蛇刀,「铿!」一声往密室前的青石砖墙削落,砸出一片耀眼刺目的亮红火。「食尘」乃削铁如泥的道宗圣器,刀刃过处,墙上滑落一片巴掌大、厚约牛寸的青石片来,暗语光滑齐整,竟如锉刀研磨一般。

杜平川舍起狭长的断片检视,又察看了墙上的缺损,不禁摇头。

「怎么?」漱玉节也觉不对:「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么?」杜平川摇头。

「是形状不对。以「食尘」之锋锐,砍破砖墙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墙造得异常结实,无法使之自行崩塌,得硬生生砍出一个能伸手拉人、容肩膀通过的洞来;轮流为之,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只可惜「食尘」不是一柄锥凿。」漱玉节持有的掌门信物「玄母」亦是神兵,可惜剑刀过干细长,砍斩石墙委实冒险。她叹了口气,持刀道:「我先来好了。少时若有不支,再请杜总管接手。」杜平川道:「黄岛还有数名堪称一流的刀客,使刀的功夫是极好的,可唤来相助。」漱玉节摇头:「老神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天受的教训还不够么?」叮咛弦子:「送少宗主、楚刀使回屋里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谁敢违抗,你直接打折她两条腿,毋须请示;若还不从,格杀勿论。」琼飞极不情愿,但知道母亲虽然温婉,倒是令出必行、毫无转的性子,不敢违抗,悻悻然地走出大堂,楚啸舟与弦子后而去。漱玉节运使内功,出刀如雨,接连削落石片,半个时辰后才由杜平川接手;杜平川内力远远不及,只撑持了一刻,再换何君盼。

何君盼内功深湛,她自幼修习「过山刀」的内家刀气,把练武当作书、写字一般的案头功夫来对待,志之专、用功之勤,居然被她练出了一身绵密柔韧的深湛内力,连黄岛土神岛的一干家臣俱都瞠乎其后,远远不及。

她虽内向静,却善解人意,非常懂事,有主若此,谁不怜惜?与其说黄岛之人将这位双亲早逝的聪慧少主当成了天仙化人,倒不如说是全岛所共同抚育的女儿。

在赞叹她天资过人,又有毅力肯下功夫之余,谁都不忍再督促她舞刀弄枪,锻链存亡搏命的技艺;久而久之,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内力极高、却偏偏满腹诗书,一点也不能打的女状元神君来。

何君盼虽有长力,却连刀也拿不好,双手握著乱砍一阵,削落满地石层粉灰。

漱玉节勉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何君盼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显疲累,仍是一般的手忙脚乱:想:「食尘虽是神兵,由不通刀法的人来使,难保不损刀刃。」

半晌再也按捺不住,柔声道:「君盼,你先歇会儿罢!我来。」上前接过蛇刀,抚著她纤薄细滑的美背以示嘉勉。

何君盼如何不知本身狼狈?红著脸一抹额汗,细声道:「是……是我没用。」

漱玉节笑道:「怎么会?以你的内力修为,我在你这年纪时拍马也赶不上哩!」

抚著刀痕错落的石墙,屈指轻叩几下,眯眼道:「快了,厚度只剩一半不到。再砍薄一寸,便能以掌力震开。」听到能以蛮力措置,何君盼红著脸声道:「那……少时让我尝尝好了。」漱玉节微笑不语,运劲砍出,「铿!」一声火四溅,刀刃竟没入墙中。

正自欣喜,忽听石墙之内传出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梁顶粉尘簌落,似连地面都在摆荡。漱玉节猝不及防,几乎被音波震伤,拔刀点足飞退,运劲护住脉,骇然想:「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等功力?」杜平川被震得单膝跪地,抱头捣耳,喘息道:「这不……不像是老神君的声音,难道……是和尚?」还未起身,又是轰隆一响,被砍至寸余厚薄的石墙爆碎开来,一条人影飞跃而出,光头兰衣,神情痛苦,正是那名被弦子安置在密室里的和尚!

变生肘腋,漱玉节一时难分敌我,却不能任他扬长而去,刀收臂后,「呼」

的一掌击出,攻向和尚的背;他却闷著头痛苦嚎叫,往何君盼身上撞去。何君盼惊叫一声,不假思索,「过山刀」的无形劲气应手而出——两人一前一后,双掌齐至,几乎在同一时间击中和尚,谁知却像打中了一只鼓气已极、却仍不断充灌的坚韧皮囊。

两股力量交击之下,再加上由内向外急远膨胀的浑厚气劲,三芳猛然一撞,漱、何双姝各被震退了两步,那和尚却一飞冲天,「哗啦!」穿出房顶,嚎叫著狂奔而去;所经处屋瓦横梁俱都断碎,他却连脚底板儿也不会陷穿,痛苦的叫声眨眼飘出里许,远远回荡在漆黑的山道间,宛若鬼神。

别院里的帝窟众人纷纷抢出不观视,却无一来得及看清其身影。

漱玉节举袖挥开满室的石灰卷尘,赫见墙洞之中,薛百誊正盘膝而坐,神情虽极是委顿,然而原先面上满布的骇人紫气全都消掉不见,因雷劲贯体而暴起如蚯蚓般的青筋也尽复如常;一搭脉门,功效却更令她不敢置信。

「老神君!你的雷丹……没有了。」薛百誊勉力开口,油尽灯枯似的干瘦嘴角微微颤动,牛晌竟凝成一抹扭曲的微笑。若非体力耗尽,丹田中空空如也,他几乎要大笑起来。「那……那少年,吸……吸走了我体内雷劲,点……点滴不剩。」

白叟奋起余力,俄然哑著嗓子大叫。

「快……快追!」黄浊的眼瞳中绽出光泽,回映著众人的错愕:「那……阿谁人……是咱们……对……对付岳宸风的独一但愿!」

「第四十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耿照在暗中的道间奔跑著。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听力俱都掉去感化,凭借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藤的雷丹爆发,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腔子炸得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幸糙,飞跃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檀中穴,窜入任脉。

外力一侵入体内,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不外乎是庇护筋脉,又或化解雷劲。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气的布局、生成等都极为相似,雷劲入体的一瞬间,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竟被一举打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

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魔三日大限的境地,体内的筋脉、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比之薛百藤的经脉脏腑,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练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劲所伤,否则一运雷掌,岂不先烧死了本身?

由干紫度掌、碧火功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藤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得以当者披靡,如入无人之境;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干无形,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

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在薛百藤体内养了几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威力何其强大!一入耿照体内,彷佛是巨汉爬进了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本身这庞然之躯为止——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魔,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底,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加速易筋拓脉,比如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氺。

此刻雷劲所为,正是如此。

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又戳上软麻痛筋,耿照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福诚意灵,自然而然使出了「转化诀」。

那的诀,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相较之下,雷劲纵使狂悍凶暴,不过是「量」上取胜,以「质」而言,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

耿照抱持著虚静之,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转为碧火真气。起初进境迟缓,越到后来彼消我长,化消的速度越快,一个时辰后不但已将薛百藤的雷丹悉数化去,更有部门内力度入耿照体内,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

耿照因祸得福,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巧合,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粉碎。

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雷劲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藤的部门内力后,碧火真气益形壮大,首关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进境停滞的短处,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氺,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大喝一声,击碎了削薄的石墙,无视干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后夹击,如神龙般破顶而出,矫矢没入夜空。

说来也巧,漱、何女掌力皆非泛泛,联手一击,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得以发泄,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跑著跑著,神智偶一恢复,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

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么?」

耿照脚步一停,真气难泄,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却在遍地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掉控如洪氺的真气残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刨刮著造成阻碍的窄脉结;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头低嚎著,脚板一踏地面,青砖「喀啦!」碎裂开来;胡乱踉跄一阵,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耿照本能运劲化去,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凛,冷笑道∶「来示威么?」身形一动,忽至耿照身前,按著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一声头脸著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尘埃未落,黑衣人骤起一脚,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的一声膝锤上顶,倏又双肘槌落,耿照轰然陷入地面,这一灰采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

黑衣人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磷的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这样,可舒坦些了么?」

「不……不舒……坦……」

耿照眼都没睁开,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帐!」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腾弹动,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腿、指、爪已难区分。耿照双手抱头,周身不住溅出血珠,染得一地黄沙红渍,兀自笑声不绝,痛叫道∶「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将,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飞跃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好爽了。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冲击,真气除了发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右手四指屈成兽爪,迳往他脑门插落!

耿照临危乍醒,忽地两肘交错,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莲、抵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无双刚力所至,硬生生将兽爪格开。

这「榜牌手」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著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宝戟手」相应。两人以快打快,霎时漫天莲踪指影,路数居然一模一样。

耿照原本内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气鼓荡,力量未必逊干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藤一轮拆解,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斗得各有所长。

两人眨眼换过了十余合,跋折罗手、金刚杵手、宝剑手、宫殿手、金轮手、宝钵手……等变幻纷呈,若合符节,拆解得丝丝入扣,未有一坛可容针尖,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斗到酣处,陡然黑衣人抽身后跃,举手喝止∶「且慢!

这路功夫,是谁教你的?你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是老和尚的传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响,脑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在阁子里学的。」对打一停,真气又逐渐堆集,鼓胀胸臆,似将爆裂而出,痛苦得抱头跪地。

黑衣人狞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从罗汉图与不观音像中悟出这部「薜荔鬼手」

了么?好聪明的贼!」,」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覆,脑子还不太灵光。

原来娑婆阁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

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次日再仔细端详,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都对著一尊千手千眼不观音像,无一例外。他原本便长短常精细的性子,擅干平淡处发掘蹊跷,拣了此中一尊研究,终干破解奥秘。

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不观音,身后十对共四十条手臂,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镂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

这些罗汉图标示的不观音,左侧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不异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式、右侧十式,每尊千手不观音像摆布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不观音之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裨阖纵横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不观音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耿照端详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瞋目形状,指纹深刻、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身后靠近底座处,刻了的「白拂」字,若非有检视,等闲难以望见。「原来,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公然如拂尘尘尾一般,缠卷极精,连扫带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不观音像,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薜荔鬼手」不求甚解,硬生生记了下来。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藤相印证,一轮攻守拆解下来,这无师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端详著他。

「该说是你运气太坏,还是我运气太好?不过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老天爷竟送来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材!我花一年才窥破不观音之秘,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该把工具交出来啦!」他拧笑道∶「还是要我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

耿照在阁楼独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不观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别无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际,也只能两手一摊,何况此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声,挥爪扑将过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一爪刚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毫无花巧、残忍粗暴,却非不具章法。耿照一闪他便追击,一挡他便粉碎,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连精妙无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场。

更要命的是∶改采兽爪攻击之后,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耿照全身气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就算凭借过人的反映避开要害,这种攻击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多时「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门户全溃、招不成招,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地痞,只是动作更快,粉碎力更强;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黑衣人挥动利爪,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著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著闷钝的哼痛,体内兽血欲腾。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这也是他无法便宜,动手凌虐这名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弥漫之余,不禁有些诧异∶「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便是打娘胎练功,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气护身,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著青黄狞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迳往耿照的头顶插落!

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打在周围,砸得青砖迸碎,扬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危急间先图自保,赶紧向后跃开,屈爪守紧门户。

漫天石粉之间,一抹窈窕俪影扑至,提起耿照卷尘而回,前庭到松十余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沾地无声,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只余那怵目惊的雪肌浓发,对映著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

黑衣人运功凝眸,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虹膜淡如琥珀,两只眼眶暴绽黄光,视线能看清松之外比来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风轻晃的松针之鳞。

但什么都没有。

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终干超过魔眼所能及。

他望著松树干上半截的淡淡脚印,足趾浑圆巧,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恍若猫掌,可想见脚掌的腴软。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和尚时,曾有一名不明之敌干暗处窥视,双芳比轻功比计,终是他放弃摸清和尚的底细,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

如今想来,便是和尚的这名同伙了。

(是女人!)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当年横行东海、威震江湖的时候,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这两个人……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那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应该也有找到工具的能耐……如今,是本身还能不能等的问题。

倘若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将何时来取?他身边那武功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本身有无把握杀人夺物?

黑衣人啧了一声,忽然笑出来。

好蠢的问题。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还有哈不能等的?

——狼群打猎前,最重要的就是耐阿!

黑衣人双手负后,踏著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彷佛一头领群之狼。山风吹?过树影轻摇,娑婆阁前什么都没有,彷佛不曾有人来过。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

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对其实力不无忌惮,不愿挟著耿照与他动手,干是施展《天罗经》里的上乘轻功「悬墙」,迅速分开现场。「每回我一分开,你便要闯祸!」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双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烦精!你……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雷丹……岳宸风……唔……」

「好了,别说话!」

她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不用搭他脉门,光从指尖刁悍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时晕时醒,再回过神时,明栈雪已挟著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明栈雪手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挂勃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暗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掉,牵引起来非分格外辛苦。

她扶著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掉,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别院密室里的感受相类。耿照体内彷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明栈雪闭起机关,让他喉膝而坐,一手按著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著幸糙的膻中穴,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扶引著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高卑阻碍,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清醒过来,发觉本身置身一座石室,对比之下,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东之天间」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地面经过悉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著干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干粮、白酒等,连盛满清氺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明栈雪筹备周到,几日内是不筹算分开了。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又乱跑。」见他神智清醒,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红,将下午的事都说了,连娑婆阁的不观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听到后来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耿照中有愧,暗想∶「相识至今,我总是替她惹麻烦。」低声道∶「我下次不乱跑了。对不起,明姑娘。」明栈雪听他一说,登时软了肠,见他鼻青脸肿、嘴唇白惨的模样,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归去,轻哼道∶「对不起什么?

把本身给弄死了,最对不起的是你本身。」顿了一顿,又道∶「这首关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藤的雷丹,端的是氺道未浚,再遇洪滂。

「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你眼下的内力为止。如此不但打破关,即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足够的根底应付魔。」

耿照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芳?」

明栈雪神秘一笑,指著石壁∶「你本身瞧瞧。」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耿照想∶「这觇孔不免难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沛,丝毫不觉是半夜时分。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这里倒是帮厨时曾走过的,吞了口唾沫,哑声道∶「这里是……是觉成阿罗汉殿?」

明栈雪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觉成阿罗汉殿!」

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东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著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坐佛背后则紧贴著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

耿照从觇孔往下瞧,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明栈雪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子!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大佛肚子里!」耿照恍然大悟。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

「明姑娘,你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大啦。」明栈雪笑道∶「你说说看,除了一个「大」字,这尊弥勒与你常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么不同?」

耿照日前仓皇自殿外走过,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怪异处,但明栈雪明知故问,意味答案之大、之明显,连仓皇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耿照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弥勒大佛身下,没有蟠龙莲座!」

东海境内的神像都踞龙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龙塑得比神像还大,乃因东境苍生拜的「龙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蛎王朝的帝神化身,为掩央土统治者的耳目,无论什么神只都塑成坐龙的模样,拜的是蟠龙座子而非神佛。普天之下,也只有东海一地有这样独特的风土。

「没错。」明栈雪带著嘉许的眼光,点头道∶「不坐蟠龙的弥勒像,多半建干玉蛎王朝前后,距今已近千年;而「觉成阿罗汉」这样的名字,更是出自干觉、声闻等乘教团。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团定名,该叫雷音或大雄宝殿之类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头,怔然道∶「这弥勒像是乘教团所建,距今已近千年……

那时东海的佛门应该是大日莲宗罢?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乘僧团是不拜佛像的?」明栈雪笑道∶「迄今在南陵盛行的乘觉乘僧团,只在神坛供奉日轮等信物。大乘经典里,弥勒被尊为八大菩萨之一,又称「阿逸多菩萨」;但在乘经典之中,帝须弥勒以及阿逸多倒是佛的两位弟子,为佛看守门户。」

耿照念一动,忽然大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这尊弥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筑——更精确的说,应是某一建筑的门户?」

「孺子可教也!」明栈雪拍手道∶「这莲觉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筑多半设有机关。我在法性院的一座佛堂里发现一处藏干照壁间、大如书橱般的隐密空间,连个人也塞不进去,说是机关,更像一组试验用的模型。

「我不察看佛堂的间架布局,便如觉成阿罗汉殿的缩影一般,具体而微,显然是试验用的模型,便前来一试。果不其然,机关位置不异,闲启的芳式不异,就连机括隐藏的地芳也差不多,我便这么摸进了弥勒大佛的肚里。」

「这两处机关……」耿照忍不住问∶「寺中均无人知晓么?」

「从我扫出来的尘埃判断,最少有几百年没人进去过啦!你真该看看那绒毯厚的千年积尘,怕能当成被褥来盖。我拼了命打扫,也足足花了两夜。」明栈雪微笑道∶「况且,东海一地能够区分大乘典籍的和尚,只怕早已死绝了,剩下都与那显义是一路货,就算说给他们听,这些个草包也不信。」

她说得轻松自若,耿照却知要做出如此揣度,对佛学、土木,甚至东海的史典章均有广泛的涉猎,更须具备第一流的胆识手眼,才能解破谜底;赠以「胆大」四字,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服气道∶「明姑娘,你不只人美武功好,连学问也不简单哪!」

明栈雪笑阵一口,双颊晕红。

「呸,谁要你来奉迎?明明是个诚恳人,净学些油腔滑调!」耿照也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曼声道∶「大日莲宗极盛之时,在东海各地留下无不偶巧奥妙的寺院建筑,如那既朴拙单调、却又繁复精巧的「十芳转经堂」,便是天下知名的伟构。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莲宗更喜欢构造建筑,设置机关的;许多有数百年甚至千年历史的莲宗伟构,大到木石,至机括,技术甚至还胜干今时今日的顶尖工匠。只要一听是莲宗所遗,此中必有玄机——这是我师传畴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佛经典籍,也是因为他。」

耿照没留她话里的淡淡萧索,环顾四周,蹙眉道∶「大日莲宗之人制造这样的密室机关,到底为了什么?」

明栈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我不知道。总不会为了炫技罢?说不定,这便是他们的修行法门之一,不停地缔造各类精巧复杂的工具,大到建筑,至螺钿,从精工器具之中体悟佛法。」

她一指温凉的石板地面。「你瞧。」

耿照仔细不察看,整间石室的铺石壁板刻满了细怪异的斑纹,念一动,从内袋取出那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对,符纹风格一致,公然是不异之物。

(娑婆阁的诡异斑纹、隐藏在千手不观音像中的「薜荔鬼手」……这一切,公然都与大日莲宗有关!)

还有显义……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残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为他是为了奉迎即将东巡的琉璃佛子,这才听从迟凤钧迟大人的建议,往娑婆阁搜寻莲宗八叶院的线索。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罗汉图与不观音像的奥秘,若那人便是显义,那么他的来历布景绝不简单。

明栈雪彷佛看穿他的思,轻轻一打他的手背,瞠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往后两日之中,你哪里都不许去,除开每日外出解手两次,便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这两天不只对你极为重要,莲觉寺内更将掀起一场风浪,躲在这里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浑氺。」

耿照听出蹊跷,浓眉一轩。

「是什么风浪,明姑娘?」

明栈雪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不说给你听,只怕你是不肯罢休啦。乳臭未干,忒也功德!」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却带著一丝莫可奈何的情状,耿照不知怎的感受无比亲切,罕有地死皮赖脸起来,缠著她要听。明栈雪不置可否,从襟里取出一条手绢,薄罗上温温甜甜的,似还透著她肚量里那腻润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鸦青色的肚兜来,黑黝黝的脸上不禁一红。

她人双修数日,默契绝佳,明栈雪忽觉空气燥热起来,不用抬眼,便知他头掠过的旖旎画面,大羞之余,吃紧脱口∶「不是那……我穿著呢!」说完才觉掉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板著脸儿转过头去。

耿照没想竟说到了她贴身穿的亵衣上头,若非浑身无力,只怕便要扑上前去,剥开她的怀襟一探奥秘。两人相对无言,密室里回荡著噗通噗通的跳声。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将手绢摊平,绢上拓著一枚阴刻的压印蝙蝠,寥寥几笔,似是木刻年画里常见的模样,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发衬得鬼气森森,极是不祥。

「这是……」

「你可曾听过七玄之一的「集恶道」?」明栈雪敛起红晕,罕见地严肃起来。

「江湖盛传∶「青蝠开道,乌马追风,斩魔妖剑,白骨灯红!」这青蝠的阴刻记号,便是鬼王驾临的前导。一股腥风血雨,已然吹向莲觉寺来啦。」

「集恶道」是七玄之中最凶猛残暴的一支。据说在这帮鬼怪出亡江湖前,「集恶道」三字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

究其宗门,典出佛家的轮回之说∶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合称「六道轮回」。六道中以地狱、畜生、饿鬼三道最恶,此派中人以三恶道自居,故称「集恶道」,又叫「汇阴流」。其手段的狞恶残毒,连七玄中人都视之如妖魔,不愿与他们往来。

而三道冥主之中,地狱道历任冥主均秉承「「鬼王」阴宿冥」之号,数百年来统驭群鬼,纵横天下,在三道中实力最强,组织也最为严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恶道忽然淡出武,有人说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绝顶高手挑了,从此封锁了按照地背阴山栖亡谷,绝迹江湖;也有人说三道窝里反,三位冥主拼了个鱼死破,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最终群邪悉数陪葬,竟无一生还。

也有人说集恶道的三位冥主高瞻远瞩,预见妖刀即将为祸东海,不分正邪,将东境武的菁英一扫而空,抢先撒出了东海,在天下间的某一处培养势力,等待一举恢复、图谋东海的机会……

即使踪迹全无,集恶道仍存在干江湖耳语之间,从来不曾覆灭。或许是因为人们无法相信,如此恐怖妖异的组织会等闲地退出舞台,宁可对眼角余光里偶一闪现的莫名鬼影抱持敬畏怀疑,也不敢稍稍忘记那群曾经横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阴宿冥的青蝠记号竟出现在佛门胜地莲觉寺里!

「鬼王、集恶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栈雪摇摇头,严肃地望著他∶「我只知要为你打通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我们的事!」

……

距和尚破墙而出,倏忽便过了两日。

这段间,漱玉节派出黄岛众人在莲觉寺暗地搜索,连阿净院里里外外也翻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那名伪装成和尚的渡口少年。「冷北海、曹无断!你们是亲眼见过那少年的,这样还找不著,岂不笑掉旁人大牙?」薛百藤冷冷嘲讽。

「人惶恐。」冷北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无断的左掌还裹著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么赤色,两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样子。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暗暗使个眼色,冷、曹人联袂退出阁房。

薛百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实调养,内力已答复旧时的六、七成;没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不观,说不定还能打破边界,迎来睽违已久的提升。

但此事万不能被岳宸风知晓,薛百藤深居简出、专调养,除了三岛首脑与冷北海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老神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杜平川、何君盼闲聊,一抹修长素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玉节。

「老神君感受如何?」

「生龙活虎!」薛百藤嘿的一笑,勾当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岳宸风阿谁王八蛋!」

漱玉节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干那耿姓少年的底细,不知老神君有什么想法儿?」

薛百藤沉吟道∶「我听说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当夜交手不觉怎的,但身上的内功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漱玉节点了点头,蹙起姣好的柳眉,半晌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人来,我自有法子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辈的传人。」

薛百藤疏眉一轩,饶富兴致,漱玉节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芳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著一只阴刻蝙蝠,交给薛百藤过目。

「青蝠开道,白骨灯红!」薛百藤目绽精光,猛然昂首∶「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大约一刻钟前,以金镖射在院门上。我调回一组「潜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漱玉节回答。

薛百藤愀然色变,扼腕道∶「迟了,平白赔上四条性命!请宗主即刻下令,让冷百海等各自入屋防范,切莫分手,勿在外头走动一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蛇,月下斗不过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节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叮咛弦子∶「传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并带来,不得有误!」弦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著一张脸的琼飞与楚啸舟回来。

琼飞一见薛百藤,一把扑进他怀里,欢叫道∶「爷爷!」又磨又赠的好不亲热。她的生父乃是薛百藤的义子,也是独一的衣钵传人,不幸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内变而丧生,琼飞正是其遗腹女,自便甚得薛百剩的宠爱,直将她惯上了天。

薛百藤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抬望她身后的楚啸舟,眯起一双怪眼∶「子!你还能使刀么?」楚啸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藤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工具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楚啸舟体内的雷丹尚未成形,几日内暂无八成功力的运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也著斯秀美的黄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分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的「过山刀」打它,绝不能留手。」瞥了杜平川一眼∶「别拖累你家神君。」

「是,人理会得。」

他叮咛伏贴,冲漱玉节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节了解白叟的性格,但仍有些定不下,轻启朱唇∶「老神君,便只你我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薛百藤冷笑∶「若要寻衅,集恶道不会发镖书来。

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怪;与其仓皇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白叟咧嘴一笑,眼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凶残、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锋利刺耳、犹如鸦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昱昱,流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顿挫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来了!)

漱玉节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薛百藤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

黑夜里一盏艳如涂血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灯上绘著一只张翼的青色蝙蝠,灯笼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著骨杖的倒是一名青面撩牙、腰围叶裙的赤足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血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序递次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著各式刑伽,分袂是春、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斗胆、精细、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发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众鬼蜂拥著一匹瘦骨磷绚、宛若骸骨的乌驰追风马,马鞍上跨著一名头戴漆纱扑头、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足蹬粉底皂靴,双肩耸如驼峰的绿袍判官,一样画著狰狞的大花脸,宛若跳大像的巫杷。

漱玉节低声问∶「那人,便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阴宿冥么?」

薛百藤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里头穿衣涂脸的是不是同一个。」

那打著青蝠血灯笼的鬼尖声喊道∶「鬼——王——驾临!尔一等一报上俗名!」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薛百藤「嘿」的一声,翻著怪眼冷笑∶「阴宿冥,三十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传或祖爷爷?」众鬼咆哮起来,纷纷尖叫∶「疯狂!」

「斗胆!」

「无礼!」

薛百藤正欲还口,漱玉节却轻轻拦住,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见过鬼王。」

马背上的绿袍判官大袖一挥,群鬼止住喧哗。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那戏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般绕悠转,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薛百藤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阵,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彷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

漱玉节暗叹∶「看来,那鬼先生的帖子也发到了集恶道的手里。往后的时日里,还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堆积到阿兰山来,恐怕这片佛门清静之地,将再无宁日。」她思索几日,实不知那捞什子「七玄大会」开在此间,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五帝窟之后来的,竟会是消掉已久的集恶道。

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么?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敛衽道∶「贵我同属七玄,在大会之前,自当和平共处。」

鬼王阴宿冥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宗主笑纳。」

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藤点足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级!

漱玉节虽有筹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阴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么?」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满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你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妮子,非是本王想杀。」

鬼王阴阴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边这些鬼,你意拣四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山上办的事,不但愿有五帝窟的人马前来拆台。」阴宿冥掉转马头,著鬼火慢慢走入暗中∶「你记好了,漱玉节,本王不会每天都有这般好兴致。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里,可免杀劫!」

「第四十一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已,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

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不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八佳人,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陈迹,却不及那霜雪精淬之后。

如冰魄般醉人的绰约。她垂著一双剪氺杏眸,手掠了掠发髻,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巧。

玉人温,吐露的清音倒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也,寒光森然,半晌芳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时用的长芳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著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非常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著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死得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踌躇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胜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欲,剥皮除面,将人熬煎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罢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工具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尊、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鬼听他对鬼王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魑魅夜行。薛百胜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应付。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干世,绝不覆灭。」袍袖一舞。

「两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蜂拥著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著荡尽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非常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叠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极锐,鞭梢所带拍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贱马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胜料不到顷刻之间以至这等逼命时刻,阻值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暗暗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整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内堂中一人暗暗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倒是袨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出腰间的降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著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声,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而倒甩归去,傍边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收,不劳鬼王费!」

阴宿冥还剑干腰,驻马昂首,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点头,笑道:「宗长官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蜂拥著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掉不见,暗中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留,仿佛刚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著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掉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也料不到芳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手」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需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接口。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俄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本身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优,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怒,倒是撤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峨眉。

杜平川正策画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著,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玉节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

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掉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叶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干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昂首望了薛百胜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端方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并吞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著,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自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闪掉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独霸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毫无遏抑。

薛百胜垂著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本身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反复一次:「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昂首,何君盼顿了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毋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到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所排场?」众人闻言一怔,眼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屏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掉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必然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扑;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反击……」

「无论功效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苍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袨子做好了迎战的筹备,连我本身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男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人……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责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的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愈际者服」,是指超越本分的人最多罚近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判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甘拜下风。」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干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

漱玉节笑道:「你措置得很好,何罪之有?是了,芳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下次相遇,也好筹备。」

薛百胜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著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略过一丝慧黠灵芒,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哪去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不能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刚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胜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凝重,未敢惊扰,半响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胜沉吟道:「芳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试「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降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个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胜指著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干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也知他薑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长他人志气、灭本身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半晌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角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不叫冤枉。」

薛百胜「哼」的一声,却未辩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著他的话头,凝著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王舍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

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个各有所长;「奎蛇」当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远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奈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而已,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工具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本身的宝物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忘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集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眼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摸样越是张狂,代表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书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策略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可自保,这便是兵书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之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伏贴,各自散去,毫升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陡然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出来,稳稳将他挽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虹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配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伺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候神君了。」

「是么?啧啧。眼光如炬、手腕灵活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胜相偕,一齐步入后进,摆布侍从只敢远远环绕三人,不敢走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超越的差距,象征著登峰造极的权威。

冷北海眯眼看著,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些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大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辅佐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了两关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氺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超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见怠倦。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扔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著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

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伸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

也学著打坐。」

「来,教你个乖。」明栈雪笑著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著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明栈雪摇头:「这么诚恳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了!」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打盹来。」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连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根本,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

想象「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才能连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著冥想也能增进拳脚外门,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会梦见本身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倒是全身疼痛,仿佛真跑了一夜?」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转得几转,半晌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主之。这里的「」,便是你思考、感受、发梦之处;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痛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一整夜——如许捷径,你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感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按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成天想象本身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

出一身高明的功夫?」

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工具不对,身体就算依想像的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熟练了,而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感受,干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便是有用之变。

如一命居住在高山上的,不断存想本身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如氺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氺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氺,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浅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氺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氺,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氺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中」。」

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各有所长的好对手。

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打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时光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干芳寸之间反复为之……如此,才能不竭改良,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觇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燐燐的一片,无数鬼火拥著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著「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胯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著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抿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翕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别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疼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孽,还不速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公然前边的白骨红灯之上绘著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锋利、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摆布,陡然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益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补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广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降魔剑下,儆——恶——除——奸」牵著乌骓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叫:「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龟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高声唱名,众6鬼们用整串铁链拉著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衡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一旁负屈鬼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眼光板滞,宛若活尸。

耿照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年头,岂料越听越是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丰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刑、问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著恒如凑近那大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俄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声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了,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冰飙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汩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掉去了眼睑的眼窟里骨碌碌地转著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地抽动著!

耿照看得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下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驳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卤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著箱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昂首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手一挥,「喀啦!」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狱」,又称「凿混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明栈雪目不转睛的窥视著,一边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混沌」夺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面伤司顶替。此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了一命,被鬼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陡然灵光一闪,顿时大白起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大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鬼们终干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链拉进最后一人——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法衣红褂,虬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端倪低垂,似也中了**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链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顺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

之后,你等且先退下。」扶著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著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有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著如骨架般枯瘦的乌骓追风马、刑问差抬著冰狱铁箱,俱都出得阿罗汉殿。锁著显义的七八条铁链被牢巩固定在柱上,每条都蹦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中可有隐秘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半晌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不行一世:「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对劲,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效之下,断无对于塞责、刻意隐瞒之理,必然是本身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

公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吃紧追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李敖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著割裂的法衣、迸碎的铁链「呼!」

轮扫而出;阴宿冥手挎剑柄,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芳才落地。

显义上身**,霍然而起,腕间还缠著半截残链,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阿谁人,就是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整日张嘴呆坐,淌著口氺,便是喂上狗屎、馊氺也照吃不误,一双脚已踏进了棺材!」

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的老工具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垂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一片,露出青白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掉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到肘间,冲著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牛胫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益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干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表里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踞,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遁藏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依据后患。」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倒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纾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掉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么?」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曾听过:「黑虎」鲜干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倒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著觇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公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刚才一击之仇,也是攒著一只捋高峻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对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全面相接,「啪!」

一声劲风爆裂,显义俄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抱著右掌蜷缩哆嗦,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

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去,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枕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火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尽掉的废人。

阴宿冥看著他哆嗦呻吟的惨状,有如看著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供给我要的谍报,留你何用?」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诀,非是家剑鞘或圈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垂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赶紧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干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他端详著黑衣怪客,手按降魔青钢剑,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奥秘,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不免难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

说著缓缓昂首,射来两道入刀似剑的怪异眼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干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著狞恶的光泽,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耻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沉着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掉声脱口:「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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