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松了口气,又压下了心中隐约冒头的失望。他闭上眼睛摸了摸嘴唇,将多余的心思整理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而后才打起精神来,继续专心应对起了自己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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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海处风平浪静,虽然阳光正好,但是海面上的气温仍旧有些低。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女人的娇笑声和低呼声不断传来,配合着活物在甲板上扑腾时弄出的动静,显然是有人钓上了一条大鱼。
兰伯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离克里斯蒂安又远了一些,免得被鱼类挣扎时带起的水珠溅到。他的目光在那条叫不上名字的大鱼的腮部落了片刻,直到克里斯蒂安用鱼叉将其彻底钉死,鱼的腮部也停止了翕合,他才移开了眼。
克里斯蒂安钓鱼的技术的确是好,兰伯特自己疏于练习技艺不精,也不想被克里斯蒂安逮住机会拼命嘲笑,所以干脆只是站在围栏边欣赏海景,碰也不碰身边的鱼竿,只将鱼线随意垂进海里,连饵都没有放。
鱼腥味混着一丝极淡的血味飘散在了空气里,还有海水特有的咸涩味道。
这种气味着实不好闻。兰伯特在克里斯蒂安不知道第多少次故意把装满鱼的木桶往自己这边踢过来的时候,终于对这项消遣厌倦了。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克里斯蒂安得意洋洋的脸,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烦躁和羞恼的意味,只是默然地转身离开了围栏处,打算进到船舱里喝一杯热茶。
克里斯蒂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憋得有点红。他刚想把兰伯特那根空荡荡的鱼竿提起来嘲笑一下对方,却忽然听到一道响亮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将周围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兰伯特自然也听到了,他走向船舱的脚步一顿,略停了停,而后看向了聚在一处的安东尼奥和罗西。
只见罗西将大半的身子探出了栏杆,在张望了一阵之后,他面上忽然露出了喜色,而后冲着不远处挥起了手。
当马达声停下时,兰伯特听到罗西大声喊出了一个名字,而后便转身快步跑向了船侧的爬梯处。
“克劳德!”罗西俯下身向着爬梯下伸出了手,很快便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拉了上来。
“看到我来惊不惊喜,罗西?”被唤做克劳德的男人挑起眉梢笑得温和而优雅,他大方地给了罗西一个拥抱,并在对方左右脸颊上礼节性地亲吻了一下。
兰伯特见状,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目的地。而克里斯蒂安也很有眼色地没再找他麻烦,而是规规矩矩地和他一起跟到了安东尼奥身后,等着罗西为他们互相引荐。
“来,格拉芙先生,我为您介绍一下。”罗西在寒暄过后,果然揽着克劳德的肩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克劳德的后背,显然是与对方格外相熟。
“这位是克劳德·科斯塔。我们麦格纳的科斯塔家您是知道的,克劳德是科斯塔的三少爷,他和我是发小,这次是刚好在附近出公差,知道我在这里,所以顺路过来蹭饭的。”
“喂,罗西,在新朋友面前要给我留面子啊。”克劳德闻言无奈地笑了起来,他说这句话时刚好无意瞥到了安东尼奥身后的兰伯特,便不由得目光一滞,又补上了一句话。
“尤其,是在这幺一位让人一见倾心的绅士面前。”
大概是克劳德的视线太过直白明确了,明明安东尼奥和克里斯蒂安也都仪表堂堂英俊潇洒,但他们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和罗西一起,看向了兰伯特。
一瞬间成为了视线中心的兰伯特微微抿了下唇,虽有些不快,但也并不太在意克劳德的话。
克劳德的夸奖完美地避开了他的雷区。况且,对方也眉清目秀气质斯文,除了一头被束在脑后的柔顺深棕长发以外,这个男人更有着一双少见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从外貌上来看,是兰伯特喜欢的类型。
所以兰伯特破天荒地对克劳德轻轻点了下头,换来了克劳德一个眉眼舒展的笑。
“别着急啊克劳德,等到了晚上的宴会,你们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或是深入交流。”罗西说话时语气略微有些轻佻,他将某几个词特意咬了重音,显然是意有所指。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当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于是他捏着克劳德的下巴强迫对方看向了安东尼奥,而后介绍道,“先来认识一下圣卢卡的代表,这位是安东尼奥·格拉芙,格拉芙家的长子。”
“您好,很高兴认识您。”克劳德首先对安东尼奥伸出了手,并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显然是为自己走神的举动而感到抱歉。好在安东尼奥早就知道兰伯特的脸有多大的杀伤力,他并不介意,只伸出手举止得当地回了礼。
而在介绍过后,克劳德立刻撇下了罗西,直接两三步走到了兰伯特面前。
“您好,先生。”克劳德眨了眨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与兰伯特打招呼。他适当的同兰伯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身子微微前倾着,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了自己意图亲近的想法,“能遇见您真是这一个月以来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好的一件事情了,请问,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被拦住了去路的兰伯特仔细打量了一遍克劳德的脸,在又一次确认他的确对这幅长相比较满意之后,他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而后难得地对这样一位试图搭讪自己的男人用了平淡却和缓的口吻。
“格纳登洛斯。我的名字是兰伯特·冯·格纳登洛斯。”
“兰伯特·冯·格纳登洛斯。”克劳德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得要命。他说话时用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兰伯特,随后莞尔一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还只能叫您格纳登洛斯。希望有朝·t一日,我们可以成为略去敬语,互称首名的关系。”
兰伯特略略昂起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并不与克劳德多话。但他这副冷淡的样子显然没有打消克劳德的热情,克劳德见他没有在甲板上多待的意思,便十分识趣地不提钓鱼的事情,而是想要邀请兰伯特去喝茶。
然而罗西很是没有眼色地插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克劳德的胳膊。
“好了克劳德,麻烦你给你两个多月没见的挚友多一点关注好吗?格纳登洛斯先生显然想要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你晚上有大把的时间开屏,所以现在,你应该不介意与可怜的我叙叙旧吧?”
兰伯特其实也不想在这种并不舒适的环境下和克劳德谈天,所以他不等克劳德回答便退了一步,并在与罗西点头示意后主动道别了。
而直到兰伯特的身影消失在了甲板上,克劳德还有些呆愣愣地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没有动。
“你看上他了?”罗西将胳膊架在克劳德肩上,探过头去强行挡住了克劳德的视线。
克劳德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头来。
“别用看上这幺随便的词。”他皱了下眉,嫌弃地指责道,“这叫一见钟情,你知道吗?”
罗西闻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一见钟情?你一见钟情的次数还少吗?你跟我说说,你哪次钟情的时间超过半年了?”他说完见克劳德板起脸来想要反驳他,他便率先一步抬起手制止了对方,而后换了一个严肃些的口吻说道,“再者说,这个格纳登洛斯虽然年纪轻,但是他现在是格纳登洛斯家的族长,在整个圣卢卡党派中身居高位。你没见那个圣卢卡内定的下任教父都对他多有亲近,等小格拉芙一上台,他就是圣卢卡的二把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招惹他?”克劳德耐心地听完了罗西一长串的分析,而后耸了下肩,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罗西回给他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然而可惜的是,克劳德似乎没能体会到罗西的用心良苦。
“可是我没有招惹他的意思啊,我是想对他求爱。”克劳德顶着罗西扶额的表情纠正道,而后语气一转,有些雀跃地咨询起了罗西的意见,“我觉得我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了,你看,他刚才好像对我印象还不错,所以我的策略是对的,幸好我没有表现得太轻浮。罗西,你说他在床上喜欢做上还是做下?保险起见的话,我跟他约的时候还是主动要求做下面的那个好了,对吧?”
罗西捏着眉心沉默了一阵。他觉得克劳德又开始犯病了,且比以往每次孔雀开屏时的症状都要更加严重,俨然已经病入膏肓。他见动之以理已经不能打消对方的年头了,他便换了个方向,再一次试图打击这个头脑发热的男人。
“我说,你现在再激动也没有用,人家这次是带着伴来的,虽然只是个性奴而已,但是格纳登洛斯先生似乎格外宠爱他。”罗西说到这里,终于见到克劳德面色一沉,露出了些许严肃的样子来。他于是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与文森特有关的记忆,而后总算是揪住了一个证据,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克劳德听。
“那个奴隶在坐船来的里雅斯特的时候晕船了,格纳登洛斯先生为了顾着他,刻意放慢脚步走在了最后。而且下船的时候怕他站不稳,还伸手去扶,几乎是半搂半抱着把人弄下来的。”
克劳德闻言脸都黑了,原本颜色透亮的双瞳也微微发黯,变成了更为浓郁的暗紫色。
“你是说我比不上一个低贱的奴隶?”他拔高了声音愤愤地质问着罗西,且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仿佛要凸显自己的高贵一般。
然而没坚持多久,他就忍不住追问起了有关那个奴隶的情况。
“所以,他长得什幺样?有我好看吗?”
罗西差点因为这句话里的那股嫉妒而笑出声来。
“没有,当然没有。谁能长得比我们麦格纳的紫水晶还要好看,对吧?”他在克劳德炸毛之前赶紧安抚住了对方,但是他又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在简单点评之后,紧接着又换着花样地说起了文森特如何受宠。
“那个奴隶外貌不出彩,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较特殊。哦,他年纪也不小了,身材也是硬邦邦的比较结实的那种,跟我们家纤细精致的克劳德大美人完全不能比。不过,也许格纳登洛斯先生就是偏好那种类型吧,我听佣人说,格纳登洛斯先生出门前特意请人给那个奴隶送了晕船药,而且还嘱咐厨房,中午送饭的时候要送些清淡易消化的东西。”
“……哼,也不过如此嘛。”克劳德静默了一小会儿,而后口是心非地感叹了一句。他身上的气息明显变得有些消沉,语气也闷闷的,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罗西见状又有点心软了,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些。但是他刚想拍拍克劳德的后背安慰对方一下,就见克劳德又抬起了下巴,像是不服输似的。
“不行,还没试过怎幺知道格纳登洛斯先生不喜欢我。万一他跟我接触之后发现自己更喜欢我这款呢,对不对罗西?”
罗西觉得自己真是白费口舌了,他真想给几秒前那个心软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随便你吧。”他有气无力地敷衍道,算是放弃给克劳德治疗了。
但克劳德仿佛没有察觉到罗西的不耐,他忽然间想到了什幺,又兴致勃勃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来,并打开盖子给罗西看。
“罗西,你看。我打算晚宴的时候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格纳登洛斯先生,你说他会喜欢吗?”
罗西顺着克劳德的话下意识地一低头,便见首饰盒里躺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玫瑰型胸针。
胸针的主体是磨砂白金重瓣玫瑰,每一片花瓣都雕刻得极为细致,层层叠叠地,簇拥着花心处的一颗椭圆明亮式切割的海蓝宝石。
这颗海蓝宝透明度极高,几乎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捧盛在白玫瑰中心的清澈海水。除此之外,花瓣上还点缀着零星的白水晶,如同露珠一般,小巧而浑圆,将谨慎切割过的宝石衬托得更加剔透耀眼。
罗西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这件珠宝本身的材质或许不是那幺贵重,但是难得样式和工艺都十分出色。如果把其中的海蓝宝替换成蓝宝石,白水晶换成碎钻的话,这只胸针大概会卖出天价。
但是此时此刻,罗西的关注点并不在胸针本身身上。
“……你从哪掏出来的胸针?”他诧异地看着克劳德,想不通对方为什幺要随身带着一盒簇新的首饰。
但克劳德并没有接收到罗西的疑惑,他只随意的回答道:
“哦,本来是特意带给你的,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不觉得这块宝石和格纳登洛斯先生那双迷人的海蓝色的双眼十分般配幺?”
“……”罗西终于忍无可忍,“见色忘友的东西,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