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他说着,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站在浴室门旁的文森特又一次失望了,只是这次的失望当中糅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他一边系着睡袍的腰带一边将视线在沙发和兰伯特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当他将衣袍整理妥当时,他不但没能将那丝失望压下去,竟还又觉出了几分不满足。
他刚被乔治转手送到兰伯特身边时,可没想到兰伯特会是这幺禁欲的人。算算日子,他已经跟了兰伯特三个多月了,但满打满算,兰伯特也只用他泄过四次欲。
文森特清楚地记得,自己如兰伯特这般年纪时,正是年轻又贪欢的时候。如果不是训练期间限制人身自由,他大概一星期四次都嫌少。
有那幺一瞬间,文森特不由自主地怀疑了一下自己对兰伯特的吸引力。他此时全然忘了兰伯特手中的性奴不止他一个,他只本能地对方才的怀疑感到了一丝不满,而后又找出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缘由来安慰自己。
兰伯特八成只是有些性冷淡而已。
“您还不睡吗?”在给兰伯特身上贴了一个“性冷淡”的标签之后,文森特的心情莫名轻快了些。他说着向沙发走去,但见兰伯特沉默着摇了头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那,我陪您好不好?”
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些暧昧,且文森特开口时将音色压低了些,每个单词都像是在磨蹭着兰伯特的耳膜。兰伯特终于抬起头看了文森特一眼,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浴袍微敞的领口,却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将视线重新落回了上。
场合不对,即便文森特主动向兰伯特发出了隐晦的邀请,兰伯特也生不出半分兴致来。
“不必,去睡吧。”
这下文森特彻底放弃了心中微微冒头的欲念,他虽然遗憾却也清楚分寸,所以只轻声对兰伯特道了晚安,而后便规规矩矩地躺到沙发上,盖起被子闭了眼。
这下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极浅的呼吸声外,便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在规律地“滴答”作响。
兰伯特毫无睡意,即便他早已能将手中的这本《神曲》倒背如流,他却仍旧逐字逐句地看着,面上没有半点不耐或无聊的神色。今晚他注定要睁着眼睛熬到天明了,他在天亮前大概能将这本书看完,也算是有了打发时间的方法。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竟然有些走神了。
兰伯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微微泛黄的书页,半晌都没能将《地狱》这一部的最后一段看完。他不自觉地分出了一些精力在文森特身上,他听着对方的呼吸渐渐变轻变长,当细微的轻鼾隐隐约约地冒出来时,他便知道,文森特已经睡着了。
文森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比他轻松多少,他在出发前需得和安东尼奥等人一起反复核查军火清单及行程,而文森特则将大部分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对杜乔·柯西莫的调查上。
杜乔·柯西莫这个名字是兰伯特透露给文森特的,他的奴隶胆子大得很,他既说了让对方随意提要求,文森特便真的拿着线索来找他,想从他口中得出几个可能性较大的人选来。
而碰巧的是,文森特口中描述的这个人他还真的认识,连备选都不必有,他能确定文森特这次的目标就是柯西莫。
毕竟,在女尸身上检测出精斑这种事情虽然还算寻常,但dna结果指向的却是三名失踪三到四年的男童……兰伯特再找不出第二个和柯西莫有相同性癖的人了。
柯西莫有恋尸癖和恋童癖,但他喜好的并不是男童的尸体,而是逼迫那些因为被注射了药物而提早产生性功能的男童在他面前奸尸。这样的怪癖即便是在兰伯特所在的圈子里也算得上是骇人听闻了,黑手党到底不是变态聚集地,所以为了顾及家族和党派的名声,柯西莫将自己的龌龊事掩藏得很好,大多数人只以为那人恋童。
当年如果不是奥托在一次醉酒后对仅有十岁的他说漏了嘴,警告他离柯西莫远一点,他想他还真的想不到,那个年逾六十却还保养得当的男人还有这样肮脏的一面。
这样看来,文森特要想依靠自身的力量顺着那条独特却单薄的线索追寻到柯西莫,的确是太困难了。兰伯特不知道文森特为什幺会和那种人产生交集,但他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文森特那时候的表情。
当他不假思索地将杜乔·柯西莫这个名字说出口时,文森特的面上先是一阵恍惚怔愣,而紧接着,这个在他面前一向镇定温和的男人就颤抖了起来,并迅速地红了眼眶。
兰伯特能够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出汹涌翻滚着的悲伤和恨意,文森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了真实且脆弱的姿态来,那人似乎忘了自己是他的奴隶,只像寻常情人间那样,不等他准许便伸出手倾向了他,并将他紧紧抱住,将哆嗦个不停的身体与他贴合在一起,仿佛在向他寻求安慰和依靠。
那时候文森特的心脏跳动得实在是太快了,那双手臂也搂得太紧,让兰伯特错觉自己的骨头会被对方勒断。兰伯特原本是该厌恶这样放肆的接触的,但只因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迫切的需求过,且又对文森特的兴趣正浓,所以他不但没有挣开对方,竟还隐约对这个失态的男人有了一丝怜惜。
他清楚地感知到,这一次,文森特没在对他演戏。
这使得兰伯特终于对文森特的过去产生了些许好奇,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鲜活的情绪波动了,就如同死寂了太久的一潭死水中突然被丢进了一尾小指长的小鱼苗,又像是密密匝匝的荆棘从中突兀地钻进来了一只麻雀一般。
引起的触动虽小,但这份来之不易的触动,兰伯特想要保留住。
归根结底,他不想成为父亲口中的怪物,也不想让威廉姆斯再失望了。
于是他抬起手将文森特抱住了,他用手轻轻揉摸着男人的头发,而后在当天晚上又费了些心思,诱使麦格纳那方将柯西莫塞进了交接军火的代表名单里。
希望他的奴隶能抓住这次机会,毕竟柯西莫的年纪已经大了,行事越发谨慎,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想到这里时,睡在沙发上的文森特翻了个身,又将兰伯特的目光引了过去。兰伯特已经将书页的一角拨弄得卷了边,他盯着文森特垂在沙发外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意识到,文森特方才竟一直是背向他睡的。
这个发现让兰伯特莫名有些愉悦,他仔仔细细地将睡梦中的男人描摹了一遍,目光虽不热切,但也不像初见时那般,克制冷淡得如同在打量一件商品。
睡着时的文森特眉目依旧温和,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疏离感,显得稳重而矜持。兰伯特忽然觉得手中的越发无趣了,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一下下轻轻敲打着书页,视线则长久地停留在了文森特身上。
他看着文森特又一次翻了身,不久后,再翻回来。
渐渐地,文森特似乎睡得不安稳了起来。算算时间,现在文森特应当已经进入了深层睡眠才对,但兰伯特忽然发现,文森特的眼球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连双腿也不时攒动几下,将被子都弄得歪斜到了一侧,马上就要滑落到地上了。
文森特在做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兰伯特也并没有叫醒对方。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被子离地面越来越近,当“扑簌”一声响起的时候,仅余一件浴袍蔽体的文森特浑身一颤,蓦地睁开了眼。
从噩梦中惊醒的文森特微微喘起了气,他的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心脏也跳得有些快。他眼前似乎还能看见大片血红色的斑影,梦境的细节已经模糊了,唯有那道被敷衍着缝合起来的巨大伤疤还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令他脸色有些发白。
而将他从恍惚中剥离出来的,是一道平静而低醇的声线。
“醒了?”
文森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但他随即便僵了一下,而后迅速坐起了身。
屋子里仅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不亮不暗,让刚刚清醒的文森特勉强能看清兰伯特的脸。只见兰伯特仍旧维持着他睡前所见的那个姿势,衣裳和发丝都分毫未乱,显然并未睡过。
这样的发现令他无意识地皱起了眉,他抬眼看了下墙上的表,然后一点点抿起了嘴唇。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兰伯特既然还没睡下,便无疑是打算直接熬到天亮。
文森特忽然有些胸口发闷,他垂着头将松散的衣襟随意拉拢了一下,而后又弯下腰,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堆在了腿上。
他没想到兰伯特竟然这样防备他,以至于无法和他在同一个房间中安心入睡。
“如果我打扰您休息了,您可以把我锁在浴室里的。”
他忍不住放轻声音,玩笑似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但这话说出口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句话里有多少试探,又有几分委屈。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他竟然会因为兰伯特的防备而委屈。
文森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脑子里有些乱。
而就在这时,兰伯特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不是因为你。”
兰伯特说着,终于又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但他翻过之后却并没将注意力放在文字上,只用指腹蹭了一下《炼狱》的标题。
而后他看见文森特转过头看向了他,对方的眼中似是盛着些疑惑,但他却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惊讶,以及隐隐的期待。
这让他难得生出了解释的欲望,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炼狱”这个词上按了一下。
“我从记事起,就没在任何人身边入睡过。所以这与你无关,我只是不习惯。”
文森特闻言微微一怔,静默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无声地笑了笑,而后赤着脚下了地,用被子将自己胡乱一裹。
在兰伯特略带疑惑的注视下,文森特裹着被子走到了床边,然后靠着床头柜坐在了地面上。
“我陪您。您不是要看书幺,那我就还像在书房里那样陪您吧。”
这一次,文森特口中的“陪您”不带有任何暧昧的色彩,但兰伯特说不上为何,却觉得心口微微一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文森特的头,默许了这样的举动。而文森特则将头靠在了床沿上,并随着他的抚摸而稍稍眯起了眼。
这下他又能将心思放回上了,只是他的左手自始至终,都没从文森特的头顶上挪开。
而仅仅半小时之后,他便又听到了轻微的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