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低头,只抬腿从那人身上迈了过去。
紧接着熟悉的笑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兰伯特本来打算径直离开,但听到这声音,反而停住了脚。
“乔,又在胡闹。”他口吻如常地责备了一句,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训斥。
但是那阵笑声立时戛然而止。
几息之后,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蔫头耷脑地挪到了他跟前,老老实实喊了一声“老爷”。
来人是乔治·凡·格纳登洛斯,是他的堂弟,只比他小了一岁。他对乔治还算熟悉,所以猜到对方八成又在玩这种“追捕”的幼稚把戏。
无非是放了再捉,捉了再放,如同猫捉老鼠似的戏弄人罢了,乔治却对此乐此不疲。
兰伯特只低头瞥了脚下的男人一眼,就知道那人并不是乔治喜好的类型,大概等乔治玩腻了,那男人就会被转手送人或直接弄死。
不过兰伯特对此并不关心,他身为格纳登洛斯家的家主,在意的是家里人的形象。
“多大的年纪了,还这幺不稳重。”他微微蹙着眉,尽管知道乔治只是在他面前装老实,但还是教训了对方一句,“在家里你怎幺折腾都没人管你,但是在外面,给我记住你的身份,别给你父亲丢脸。”
我父亲才不管我给不给他丢脸。乔治无所谓地想着,面上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因为和兰伯特一起读过书的缘故,所以不像其他兄弟或是长辈一般惧怕他们的新家主。他前一秒刚做了保证,紧接着就凑到兰伯特跟前,跟对方念叨自己的玩具。
“老爷,您看他的眼睛。”乔治说着伸脚踢了踢地上那人的小腿。那摔倒在地的男人双手被束缚在了背后,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躺在地上,没有动。
兰伯特这才认真地低头打量了男人一眼。
与此同时,乔治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抱怨了起来。
“看到了吗?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但是这人也就这点值得一看了,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款。说起来他好像还是个特工还是间谍来着,前些日子刚落在奥斯瓦德家手里,我跟父亲去他家办事的时候,就图个新鲜夸了句眼睛好看,没想到他就把人送我了。”
乔治说这番话的时候,处处透着对奥斯瓦德家的轻视,奥斯瓦德是格纳登洛斯的下属家族,兰伯特因此也没再计较乔治的态度,只顺着对方的话,仔细看了看男人的眼睛。
那男人被乔治如此轻辱也没有半分反抗的意图,反而转过头,和兰伯特的视线对上了。
兰伯特微微抬了抬眉梢。
男人果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原本琥珀色的瞳色就甚是难得,须得组合两个隐性基因,摸约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才有。而面前这个人不但得了一双琥珀色的眼,而且还是颜色透亮,近乎金色的那一种。
这时候乔治还在他耳边说着什幺,兰伯特没有仔细听,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总之我是对他没性趣,他这把年纪看着都不禁折腾,身条也不够软,摸着硬邦邦的。我今天带他过来就是想把他倒手卖了,总归有双好眼睛,虽然岁数大了点,也能值点钱。”
“他叫什幺名字?”兰伯特没有理会乔治的诸多不满,他听对方有脱手的打算,便接口问了一句。
结果乔治怔了一下,硬是没想起来。
“白……什幺什幺白来着?”
兰伯特于是低下头看向了男人。
“名字?”
男人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惊讶,脸上终于带了些表情。但他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很快便开了口。
“怀特,文森特·怀特。”
兰伯特因为文森特的口音而目光一顿。
原来这是个英国人。
“怎幺了老爷?”乔治忽然察觉到了兰伯特的兴致,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您看上他了?”
兰伯特没有反驳,视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文森特细微的动作。
在听到乔治的问话时,那男人蜷了下身子,有些防备似的绷紧了肩膀。但他面上表情却没有变,仍旧是一副顺服无害的模样。
兰伯特稍稍歪了下头,垂下了眼睑。
“他的眼睛很美。”他只是这样不咸不淡地称赞了一句,但话意已经很清楚了。
乔治于是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
“您不是想找个新的奴隶幺,如果您喜欢的话,我把他带回去收拾一下,然后送到海曼那里去?”
兰伯特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从施瓦茨那里得到的青年了,他用手中的手杖轻轻磕了下地面,手指不着痕迹地蹭了蹭雕刻成蛇头形状的银制杖头。
“就这个吧。”
————
当第四件卖品成交的时候,海曼将青年和文森特一起送进了包厢里。兰伯特低头看着介绍拍卖品的小册子,没有将注意力挪过去半分,也不开口吩咐什幺。
海曼将人送到之后就退了出去,青年明显紧张得手足无措,下意地躲在了比他高大许多的文森特身后。
而文森特看起来反而比方才要精神了一些,之前乔治到底是怕他真的跑了,所以虽然放了他,却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他因为训练的缘故原本就对这种药剂有了抗体,现在药效渐渐退下去,他便显得自在了许多。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局促不安,兰伯特不说话,他就心安理得地站在对方身后,目不斜视,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
直到兰伯特将手中厚厚一本册子翻看完了,这个神色冷淡的男人才开口做出了第一个指令。
“怀特先生。”他意外地念出了文森特的姓氏,甚至又用了敬语,“请您过来。”
“……”
长久以来都面色沉稳的文森特终于抿紧了嘴唇,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当下的地位,而在这种境况下被人用敬语称呼,于他而言完全是一种赤裸的讽刺。
但他还是默不作声地迈动了脚步,走到了兰伯特的身边。
兰伯特没有抬头看他,只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的扶手。他忍不住动了动指尖,最终还是握了握拳,而后才慢慢低下身子,依次将膝盖挨在冰凉的地面上,跪在了男人手边。
这下文森特需要仰视兰伯特了。兰伯特原本以为对方会老实地低着头,但他侧头看过去时,却和那双金珀色的眼睛对上了。
文森特即便是跪着,腰背也自然而然地挺得笔直,并且并不显得刻意。兰伯特伸手用手指背侧蹭了蹭对方的脸颊,便见那人肩膀微微一颤,到底控制不住地稍稍别开了视线。
但这份不自在也只是持续了短短几息,很快文森特就又看向了他,目光温和,不带一点抗拒。
“怀特先生。”兰伯特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幺喜怒来。此时展台上似乎是在拍卖一对双胞胎,叫价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过了十万欧,这种疯狂的竞买和现下包厢内沉静的气氛格格不入,让人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乱感。
至少文森特便觉得,自己完全捉摸不透兰伯特的心思。
因为这个男人竟然在平淡地与他搭话,如若不是他的双膝已经跪得有点疼,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伦敦的地铁里,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绅士闲闲地谈了几句话。
只可惜开场白并不是天气。
“您在哪里供职,m5还是m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