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氏上前把地上的檀木佛珠捡了起来,放到老夫人手中,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是四套。两套缂丝,两套云锦,都是今年时兴的花色。”
老夫人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又一次想到了自己那件山茶花的缂丝褙子,今年是穿了第五个年头了。颜色开始黯淡,式样已经老旧,实则已然透着久远的气息了。
她攥紧佛珠,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商人向来是银钱开道,恐怕是陈府花重金直接从江南买来的。重金利诱之下,总有敢铤而走险的。”
她又义正言辞道,“这缂丝和云锦的贵重,在于是皇室恩赏,昭显的是地位尊崇。就像我那件褙子,大家敬重的是皇上对定国公府的爱重。陈攸宁用银钱换来的杀头罪过,有什么好羡慕的?”
小温氏暗暗腹诽,银钱换来的可还有神仙穿的蛟绡纱啊,那个可是只要舍得出银子就能穿的。
不过将成千上万两银子穿在身上,寻常人不会做这种事罢了。就连皇室,也要考虑御史之笔,不敢让妃嫔用这奢靡之物。
小温氏不想提了,横竖穿蛟绡纱治不了陈攸宁的罪,提出来还要女儿跟着糟心。
她坐到老夫人身边,低声问,“当真能治她死罪?母亲要如何做?”
老夫人捻动着佛珠,“不必着急,慢慢盘算,万事总该有个铺垫。”
小温氏也沉下心来,细细思量,“陈攸宁尚在孝期,不能出门赴宴,即便府里摆宴,她也不能参加。可咱又不能生硬地把她推出来,以免引起非议……是该好好想想才是。”
老夫人看了坐下下首的韩清婉一眼,谈这害人之事却丝毫不避讳她,反而是趁机教导,“要想对人出手,力求一击而中,不给她翻身的机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得让自己置身事外。”
韩清婉不动声色,应声道,“婉儿明白了。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
对陈攸宁的一身富贵,她不嫉妒是假的。毕竟都是少女,正是爱美爱攀比的时候。
陈攸宁不蠢笨,反而很聪明,甚至对她产生了威胁,这样的人待在国公府,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祖母和母亲想除掉陈攸宁,她虽有些惊讶,却也正中下怀。
这样的夺她光华的人是不该活着。
老夫人赞赏地颔首,“对,借刀杀人,而且还要让人看不出来谁在借刀。”
韩清婉轻轻抚着缂丝荷包,陷入了沉思。
此时已经近午时,明亮的阳光洒落一地。
长条檀木几案上摆着一尊白玉观音,观音笑容慈悲。
观音前置一精巧的铜香炉,香炉上燃着檀香,檀香袅袅浮动,浸染到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身上。
锦帘掀开,丫鬟进来禀报,“老夫人,管园子的吴妈妈和管花房的郑妈妈有事禀报,因寻不见二夫人,就来了这里。”
老夫人道,“让她们进来。”
吴妈妈是园子里的管事妈妈,进门先磕头请安,方禀话,“虽说事情说不上大,老奴思来想去,还是该来禀报一声。今日一早,玫园的孙大娘去园子里剪了一盆子菊花,老奴听说她是晋王府的厨娘,就没敢说什么。毕竟园子里的菊花都是寻常品种,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她顿了顿,见老夫人和二夫人神色平静,又继续道,“可是方才,孙大娘又去了园子,奴婢就担心这么下去,重阳节还没到,咱园子里就没什么菊花可赏了。”
一旁的郑妈妈也禀道,“我们花房里比起园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那茉莉花个头小,一整棵撸干净了也得不了一碗花。还有里面的菊花,比起园子里的可稀罕不少,都是准备在重阳节时搬出去应景的,孙大娘方才便剪光了一株绿翡翠。奴婢就怕到了重阳节,花房里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菊花了。”
二夫人冷哼一声,“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是如此肆意妄为,未免太不把定国公府放在眼里。她初来乍到的,怎么就跟到了自己地盘一般?”
郑妈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表小姐不过是寄人篱下,未免太嚣张了些。可是碍着晋王府的面子,奴婢们也不好开口阻拦。”
老夫人不置可否,看向韩清婉,“婉儿,你以为该当如何?”
韩清婉和声细语道,“表姐远来是客,我们自不能慢待了她。她既然喜欢食用鲜花,不拘品种寻常还是贵重,紧着她用便是。府里的花若是短缺了,只管采买便是。”
老夫人欣慰颔首,对郑妈妈道,“听见没有,就按大小姐说的办。”
郑妈妈面有踌躇,“老夫人有所不知,现在已经进了九月,重阳节就在跟前了,正是各府设菊花宴的时节,花市里的花正是最贵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采买,怕要花不少银子。”
韩清婉微微笑了笑,“国公府的脸面重要还是银子重要?你只管采买去,什么品种贵重挑什么,不必在乎银子,只管去账房支取便是。”
郑妈妈愕然,大小姐未免太过大方,老夫人也一向提倡节俭,哪里有这么个花银子法的?
且这花儿买了回来,说不定就进那表小姐的肚子了!
她犹豫道,“老夫人,这……”
老夫人眼底激赏,道,“我会跟账房打招呼,你们下去吧。孙大娘再去花房剪花,务必要恭敬,让她随便剪,也不必提什么贵贱。”
郑妈妈和吴妈妈恍恍惚地退下了。
路上两人嘀咕着,“老夫人也太过仁善了,虽说那表小姐是先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可也不能这么由着她……”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待国公爷慈爱,这是爱屋及乌吧。”
“要不咱老夫人能得一品诰命,她的慈善心肠全京城谁能说出个不字来?”
“还有大小姐,也是好气量,听说表小姐对大小姐可不是很客气呢……”
“这位表小姐可真是骄纵跋扈……”
……
小温氏目光闪闪,“母亲您这么做,可是要让她多祸害些菊花,再以此做由头处置她?”
老夫人垂着眼皮,淡声道,“为了几朵菊花就处置表小姐,你不怕传出去别人说你气量狭窄?”
小温氏面露不解,“那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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