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卦象,三人对着那张纸,半天未曾看出别的门道来。
贺诗人甚至按着话本里的说法,去火上烤了一番,却依然毫无发现。
他们只好作罢,将东西又重新收了起来,再另想法子。
贺令姜走出花厅时,便闻见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还未散去:“成叔,这些尸体要如何处置?”
经由凌晨一事,贺成是万万不敢再将七娘子当做一般的小娘子,当下恭敬回道:“咱们府中的厮杀声定然瞒不过府中仆妇和临近的人家。”
“我正要派人持家主令,去郡衙报备一声,就说昨夜府中进了盗贼。”
传承多年的世家大族皆有私兵部曲,到了今朝,虽明令禁止私下豢养,但世族为了自保,也有不少家兵,遇到盗贼悍匪,便能自行解决,无需等待官府派兵。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世家大族总有一些不便为外人道也之处,郡衙的人不会刨根问底。
贺令姜点点头:“如此便辛苦成叔了。”
她一路走回自己院中,便见各个院落中闭门不出的仆妇婢僮,已打开房门,渐次忙碌起来。
这一夜惊魂,虽令人心惊,但到底是过去了。
贺令姜一夜奔波厮杀,加之又伤了神魂,此时也难免困倦。
她沐浴洗漱过后,便命人关上房门,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是到了傍晚时分。
贺令姜不喜人擅自进屋,青竹琼枝也不敢随意进来掌灯,这屋中便黑漆漆的一片。
她并未出声唤人,只是下床趿着鞋子,摸黑坐到妆台前。
旁边摆着两盏烛台,她伸手点亮,便端着其中一盏,凑到镜前细细看去。
额上,原本还只是薄薄一层的嫩红色痂,已经完全结成,颈间的伤疤看着似乎也不如先前那般狰狞。
她的指尖从颈间轻轻划过,不过短短一日而已。
只一日,这迟迟不愈的伤口,竟出现如此大的变化。
灯火摇曳,她不由眯了眯眼睛。
良久,贺令姜才将伤口重新裹起,出声唤道:“掌灯。”
青竹琼枝持了蜡烛进来,将屋内的灯台逐一点亮,整个房间便一下子亮起,灯火煌煌起来。
“七娘子,天色已晚,您现下可要用膳?”
贺令姜颔首:“命人端进来吧。”
今晚菜色颇为清淡。
贺宪成新丧,府中仆妇不知缘由,只以为他是被歹徒所害,因此膳食也按照主家丧仪来办,不沾荤腥。
贺令姜垂下眼,动箸夹了几块素菜,配着清粥简单用过晚膳。
“诸房郎君、娘子们可曾都去前院了?”
贺宪成的棺椁此刻便在前院停灵,只待家人守满七日后,便要下葬。
琼枝摇头:“家主道,府中刚遇大乱,诸位郎君、娘子们呆在自己院中便可,只许二房的几个郎君和娘子前去守灵。”
贺令姜了然,贺相山既然不曾对外言明贺宪成的真正死因,便是不想外人窥得族中之事。
但他毕竟害了长房诸人,自也没有让其他各房为他守灵的道理。
“二郎主的丧事,府中预备怎么办?”
琼枝低声道:“一切从简。家主已将此事交给三郎主去办。七娘子这几日,安心呆在自己院中歇息便是。”
贺令姜点头。
整个贺府挂起了白皤,余下几日,府中陆续有人登门吊唁,见迎送如礼的只有贺千里并着二房的孀妇与娘子郎君们,心下不免觉得奇怪。
但这是贺府私事,前来吊唁的都是大族出身,懂得规矩,纵然心中疑惑却也不会多问。
一转眼,贺宪成的尸身已停柩待葬七日,明日一早,便要到下葬至贺氏祖坟。
贺令姜看了看天色,道:“阿满,随我去前院看看。”
夜色已深,府中各处皆已歇下,阿满随着她一路走去,院中静悄悄的,只不知哪个院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儿的叫声。
停灵的院中,只有两名老仆守着,许是实在熬不住了,头颅正不由自主地往下点。
贺令姜手上捏诀一扬,老仆便软软倚在门框上,熟熟睡去。
“吱呀。”
她推门进去。
厅堂的正中处摆着一幅厚重的深色棺椁,两旁立着的架子上,点满了蜡烛,随着开门的动作,一阵风卷过,烛火微微摇曳。
棺前跪着一道人影。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
“令姜,你怎地来了此处?”
“我来看看。”
“你有心了。”吴氏垂眸,往火盆里扔入几张纸钱,火苗燎到纸面,猛地一窜吐出一条细细的火舌,而后又轰然散去,化为几缕灰烟在空中盘旋着消散。
“阿婶守了许久,可要休息?”贺令姜盯着缭绕的灰烟问道。
吴氏摇摇头,声音轻缓:“已是最后一夜,以后便是想要守着你二叔父,也没这个机会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一旁婷婷而立的贺令姜:“你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二郎主停灵七日,长房诸人不曾出现过,如今这大半夜的,七娘子却偏偏出现在灵堂之中,若说她无事而来,怕是没人会信。
她盯着贺令姜,这位容色无双的贺家七娘,到如今额上还覆着一块薄纱,颈间缠着丝缎,来遮掩旧时的伤疤。
“你年前在云居观消失,失踪一夜后受伤而归,这伤,可是与你二叔父有关?”
贺令姜微微一笑:“阿婶是猜到了?还是……阿婶一早就知道了?”
吴氏捏着纸钱的指尖不由一紧:“我只是心中有些许猜疑罢了。”
“当日你受伤归府,不过两个时辰,二郎主也匆匆回来直奔你院中而去,待他回房时,神情便有些不对。”
“他在县上任职,除却休沐,平日都不在府中。然而自那日起,每逢回府,他便总是不着痕迹地向我打探你的消息,让我留意你的异样之处。”
吴氏扯扯唇角:“我与他共枕二十载,他如此反常,我又怎会察觉不到?”
“只是,阿婶却不曾说。”贺令姜看着她道。
“正如八年前,他设计令长兄坠马而亡,而后勾结玄阳,向父亲下咒,给五郎施术。阿婶明明心中有疑,却从来不问、不说。”
吴氏惨然一笑:“是啊,我都明明都有了猜疑,却从来不敢问,不敢说,只假装自己是个眼盲心瞎之人。仿若这般装下去,便是什么都并未发生。”
她“呵”了一声:“真是自欺欺人。”
“令姜如今前来,可是要寻我清算此事?我既然知情不言,便是我的过错,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只是这却与郎君娘子们无关,你们莫要迁怒他们。”
贺令姜摇摇头,道:“这些事,我能想到,阿婶觉得父亲便猜不透吗?他既然不说,便是无意牵扯下去。”
“二叔父固然可恨,二房的兄弟姊妹却是无辜。一切恩怨便到此为止,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贺令姜蹲在火盆旁,往里面扔了几枚纸钱,忽明忽灭的火光照得她脸上有些朦胧。
“我当真只是来看看。”
吴氏皱眉,正要开口,却见她看过来,火光映得她眸中潋滟。
“阿婶,你可听过七日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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