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的下狱,让明王朝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了。
原本按照规划,面对后金的入寇,袁崇焕主战、孙承宗主政。
孙承宗到通州后,很好地守住了这个要点,可以给袁崇焕提供支援。
结果袁崇焕被下狱后,孙承宗前期的工作成果彻底化为乌有。
从十二月初三开始,孙承宗就只在干一件事。
那就是想尽办法召回逃跑的祖大寿。
先是派游击石柱国去抚慰,结果祖大寿不听,一路奔山海关去了。
孙承宗无法,又再次派遣刘策和都司贾登科追到邦均店,好说歹说劝住了祖大寿。
随后孙承宗给崇祯的奏书里,把祖大寿的话都加在了里面。
这份奏书,几乎就等于在指着崇祯的鼻子骂了。
也是孙承宗和崇祯交恶的开始。
祖大寿说,跟随袁崇焕赶到京师城下的时候,结果被城上的人痛骂,说辽兵都是奸细。
不但如此,城上还故意往下面丢砖头,当场打死了三名士兵。
更过份的是,城里居然派出选锋,再次砍死了六名辽兵。
彰义门那边也将派遣过去的辽兵当成奸细杀了,广渠门下阵亡的将士,城里连棺材都不给。
孙承宗负气陈述,我和何可纲、张弘谟苦苦劝慰,可祖大寿不听。干脆我回城待罪,皇帝你重新派人来吧。
…………………………
左梦庚对战局态势也出现了误判。
十二月初七,良乡攻防战到了最血腥的时刻。
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后金大军好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向良乡城墙。一座小小的县城,此时就好像狂风巨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
如果让左梦庚此时见到耿章光,他一定不敢认。
因为此时的耿章光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一身乱糟糟的袍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脸黑灰,头发散乱,左颊上一道翻卷的大口子连血都不流了。
耿章光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没力气去想了。
面对着扑上城墙的后金士兵,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都不知道砍没砍死人。
事实上,他也没有砍死过谁。
毕竟文弱书生一个,如今拼了命,也只是多了些许悍勇之气。
眼瞅着后金军从不同地方跳上城来,耿章光不禁有些绝望。
从初二到现在,他们足足守了五天。
天知道这五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从一开始面对战争的尿裤子,到现在人血迸进嘴里都能当水喝了,耿章光的蜕变太过于惊人。
不但是他,他爹耿如杞也早已没有了高官的从容,手中挥舞着文士剑游走于城墙各处,嘶哑着喉咙指挥作战。
忽然前方一阵哄乱,耿如杞急忙看去,不禁目呲欲裂。
原来是几个后金甲兵跳上了城墙,凶猛冲杀之下,竟将守城官兵杀的节节败退。
耿如杞立刻带人迎上,连他自己都参战了。
可耿如杞一介文官,手里拿着把剑,也就装装逼。砍人是不可能砍人的,根本就砍不着。
可其中一个鞑子看到了他的官服,知道他地位不凡,呼啸着就扑了过来。
手中的大棒一下子就将耿如杞的剑砸飞了,还将耿如杞砸倒在地上。
耿如杞只感到浑身都骨头都要碎了,竟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那鞑子又狞笑着举起了铁棒,再有一下,就能把耿如杞的脑袋砸碎。
耿章光看在眼里,什么也顾不得,俯身捡起一根铁矛,尖啸着捅了过去。
那鞑子不防,被耿章光的铁矛贯穿了肚腹,一路退着撞到了墙垛上。
这家伙也是凶悍,抡起铁棒就奔耿章光砸去。
耿章光不及多想,举起左臂一挡,喀喇喇的巨响中,整个小臂都被砸断了,人更是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那鞑子情知必死,激发了凶性,拔出肚子上的长矛,奔着耿章光就掷了过去。
眼瞅着长矛就要将耿章光钉死在地上,旁边突然飞来一顶头盔,把长矛撞偏了出去。
一个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的将军闪身出来,咔咔两刀,将那鞑子彻底杀了。
耿章光浑身冒着冷汗,挣扎着爬起来。
“多谢……多谢张总戎救命之恩。”
救他的人,正是山西总兵张鸿功。
这个原本历史上因为士卒哗变而和耿如杞一起被问罪的武将,此时竟成为了守城的主力。
张鸿功也是拼了命。
他的左腿上一条大口子,不知道被什么兵器划的。山文甲上插着七、八支箭,都来不及拔去。
他把耿章光拉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老子就说要跑,结果被你们父子给拖在这儿。奶奶的,老子要是死了,老婆孩子全成了孤魂野鬼。”
如果是以往被人这般咒骂,耿章光必定勃然大怒。但是现在的他,却有心情哈哈大笑。
“张总戎要是死了,汝妻子、吾养之!”
张鸿功也是看过《三国演义》的,登时笑骂起来。
“这天下最坏的就是你们读书人。”
两人再去将耿如杞扶起来。
“父亲,您没事吧?”
耿如杞只是被砸的有点晕,其实并没有什么伤。看着耿章光扭曲的手臂,真是既欣慰又心疼。
“我儿速去治伤。”
话音未落,空气中阵阵呼啸袭来。紧接着城墙上地动山摇,砖石飞溅,连城门楼子都被砸没了一半。
耿如杞三人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身上不知道被砸了多少石块,似乎每一块骨头都断了。
耿章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耳朵里早已失去了知觉,双眼里红彤彤的全是血液。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耿如杞只是腿上出血,而张鸿功毫发无伤,终于松了口气。
再想城外看去,就注意到里许外,鞑子的大炮一直在喷吐火焰。
此时城头上已经被火炮洗礼了一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守城士卒不知道死伤了多少。
身体上的剧痛不但没有吓到耿章光,然而激发了他的凶性。
他挪着身躯,凑到旁边的大炮处,就用一只手装药、装弹,然后点燃了火绳。
大将军炮开火的震动让耿章光栽倒,但效果却非常的好。
黑乎乎的炮弹划破长空,直接砸进了后金军的炮阵里。炮弹肆意的碾压、碰撞下,整个炮阵毁于一旦,再也威胁不到城墙。
耿章光彻底没有了力气,瘫在地上远眺,看到后金军的大炮彻底没用了,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意。
就在这时,雄浑的号角声催动着后金各部滚滚而退,攻城戛然而止。
耿章光愕然看去,却发现极远处的后金军营里,已经有军队竟然开拔,远远的去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猛地跳起,奋力高呼。
“鞑子退啦!鞑子退兵啦!”
城头上还活着的人纷纷凑到墙垛处,看到后金军已经开始拆毁帐篷、栅栏,真的是要退兵了,不禁纷纷欢呼,百死余生的哭泣声弥漫全城。
城墙的后面,一路延伸到的路旁,尽是裹着草席的死者。
五天守城恶战,良乡全城共阵亡一万一千人。
全县上下,没有跑的全都上了城头。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人和鞑子拼命,终于换来了鞑子退兵。
“耿中丞,张总戎,耿公子,请受良乡父老一拜。”
良乡县令党还醇带领还活着的人,诚心诚意向这些舍生忘死的客兵表达了感谢。
没有这些山西来的兵马,他们连一天都守不住。
耿如杞无比疲惫,更有生死转换后的唏嘘。
“无须谢我等,要谢,就谢谢那个左梦庚吧。”
提及此事,党还醇当真是怒不可遏。
“我等在此苦守五日,朝廷竟连一个援兵都不曾派遣,坐视鞑子肆虐,是何道理?”
换作是以前,耿如杞一定也会跟着声讨。但是现在的他,已经看开了。
“无所谓啦,咱们守城,只是为了自己活命。守好了城,没有失地陷城,便不用担心被问罪。今后的是是非非,本官是不打算过问了。”
“耿中丞您……”
耿如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眺望着已经要没入地平线的后金大军,神态萧索。
“此事过后,本官打算告老还乡。”
他对这个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