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鸳鸯发现了贼赃,而是因为一股难言的酸臭味,扑鼻而来。
空空的一个抽屉里,放置的,是贾环折腾了一天后脱下的袜子。
在贾府,衣服是由专门的浆洗婆子负责清洗的。
但里面的衣服还有袜子,多半是由贴身丫鬟清洗。
贾环这种还没有贴身丫鬟的,就要交给赵姨娘的丫鬟小鹊去洗了。
但小鹊陪着赵姨娘出门儿了,所以贾环只能将袜子先放了起来。
可怜鸳鸯,多少年没遭过这种罪,没闻过这个味儿了……
对于贾环她气,可对于给她挖坑的王熙凤她更气,起身后直视王熙凤,道:“二奶奶,那就是你的汗巾子?”
王熙凤闻言亦是气,汗巾是什么意思?顾名思义都能猜出来,擦汗的丝巾。
男人一般也就是手上出汗,脖颈处出个汗,了不起胳肢窝里出汗要擦一擦。
可女人需要擦拭的地方就更多了,为了不影响社会的安稳和谐,此处就不详解了,总之,众位看官可以联想之,上面,下面,里面……咳咳,都可以有。
此刻鸳鸯指着一对尺许长,散发着熏人臭味的,泛着汗黄色的臭袜子,说这是她王熙凤的汗巾,这不是腌臜人吗?
用这个玩意擦那里……想想王熙凤都要呕吐。
她不便对鸳鸯发怒,转视贾环,怒声道:“说,东西哪里去了?”
贾环摇摇头,莫名其妙道:“二嫂,你想整治我,我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但拜托你想个好点的法子行不行?我偷你汗巾子?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我异想天开?呵呵,好,哈哈,赵姨娘那个奴几辈的在太太房里偷了多少东西,你当我们全是瞎子吗?不过是当个要饭的,把一些我们没处搁的东西放在那里让她拿走罢了,懒得计较。她拿这些东西交给她外面那个开当铺的兄弟去销赃,一笔一笔的我全记着呢。怎么着,环哥儿你想让我全抖露出来,让大家瞧瞧?”
王熙凤气急反笑,指着贾环厉声道。
贾环闻言叹息了声,心道终于还是被赵姨娘给坑了。
事情发生在他身上还不要紧,顶多是挨一顿板子家法,再被数落几句。
毕竟,他是贾政的亲子,骨子里流着贾家的血脉。
再差能差哪去?
可赵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是一个妾,就算再得宠,她依旧只是一个妾。
什么是妾?说难听点,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在高雅的上层圈子里,甚至有互换爱妾的风趣活动……
尽管赵姨娘已经为贾家贡献了一子一女,说来是有大功于贾家的。
可即使如此,贾家也容不下一个做贼的妾。
贾政就算再喜欢赵姨娘,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迂腐的儒家夫子,讲究三纲五常,讲究面子。
事情没闹大闹开还好,一旦闹大,贾环绝对不会指望贾政会护着赵姨娘。
说不定,第一个开口要将她撵出门的,就是贾政。
贾环觉得,在这个时代,被人当贼给撵出去的女子,还是早早找个绳子去上吊的好,不然的话,受的罪可能更大。
礼教吃人,又岂是说说而已?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所以,贾环绝不能看着让赵姨娘背上这个名头,那会逼死她的。
尽管贾环不大喜欢这个骂起人来半个时辰不重样的娘,可贾环始终记得,当他刚醒来时,赵姨娘那双惊喜的红肿的眼睛,也忘不了当他走不动路时,将他背起的那张肩膀。
贾环叹了口气,看着王熙凤道:“二嫂,如果我不小心找出了你的汗巾,那是不是就是说,姨娘的那些东西,都是太太慈悲,见我们母子生计艰辛,赏赐下来的?”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现在了你还和我讲条件,我……”
王熙凤的话没说完,身旁的鸳鸯轻轻的拽了她一下,道:“若三爷真能拿出来,你应承不应承,又有什么区别?”
王熙凤闻言,顿时想起贾母的安排,若是真能将汗巾找出来带回去,那么赵姨娘也只能跟着贾环,被打发到农庄上去自生自灭了,她又何必再计较那些破事?
再说了,她现在还真不敢大声张扬出来,闹开了后,第一个饶不过她的,估计就是贾母,第二个是王夫人……
所以,只要让贾环主动的拿出来就好。
打定主意,王熙凤笑道:“二嫂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只要你主动交出来,那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二嫂我也就全忘记了。你别不信,满院子去打听打听,我凤丫头说过的话,何曾失信过?”
贾环轻笑了声,却没直接回应,而是看向鸳鸯,道:“鸳鸯姐姐,祖母要怎样发落我?”
鸳鸯叹息了声,道:“你不是要练武吗?老祖宗思量在府里毕竟不便,不如就去城南的庄子上去练。老祖宗说了,习武要花费,所以那个庄子就给你了,庄子所出日后都供你练武所用。小……小吉祥要出府,在府上不能待了。不过,要是你愿意接她去庄子,我可以答应你。另外就是……嗯……姨奶奶也要跟着你一起去庄子,你要有人照顾。”
贾环闻言,长呼了口气,点点头,道:“多谢老祖宗慈爱,也多谢鸳鸯姐姐了,小吉祥自然是要跟我们去庄子的。”
鸳鸯神色复杂的看了贾环一眼,叹息不语。
王熙凤却等不急了,而且,在贾府里,多咱时候有人敢让她站在一旁当路人甲?
她气道:“闲话少说,老三,快将那汗巾拿出来。”
贾环呵呵一笑,道:“二嫂,不是我不交,我是真的不知道它在哪里。你忘了,我脑子坏了,失忆了……”
王熙凤闻言一滞,随即恶狠狠道:“你敢耍我?”
贾环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拿你东西的人,是曾经的贾环,不是今日的我……”
王熙凤哪有心情听他扯淡,摇头道:“废话少说,赶紧把东西拿出来。”
贾环笑道:“我是真不知道东西在哪,不过既然二嫂发话了,我还是要找找。我以前是做过一些荒唐事,我认。”
说罢,贾环拍了拍死死抓住他衣角的小吉祥的手,又笑着捏了捏她满脸泪花的脸蛋,然后翻起柜子来。
赵姨娘藏东西不是一个好手,她也没有那么高深的智慧和心眼儿,在一层被子的夹层里,贾环抽出了一条绛红色的华贵长巾。
“哈!找到了!”
王熙凤看到那条汗巾后,大喜过望。
而鸳鸯则面色复杂的看着贾环,再想起他刚才所说的那句“拿你东西的,是曾经的贾环,不是今日的我”,心里居然没有半点对小偷的厌恶,只有惋惜……
再次叹息了声,鸳鸯正要说话,却见外面又走进一个人,亦是贾母身边的一等丫鬟,琥珀。
琥珀先是看了王熙凤手中的汗巾,又看了眼贾环,最后才对鸳鸯道:“老太太吩咐,让三爷和奶一起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老爷、太太、大奶奶还有姨奶奶现在都到了,你们快些吧。”
……
贾环进屋时,发现不仅屋外,就连屋内都没什么丫鬟婆子在。
而房子当中,花着一张脸在那里跪着啼哭不止的,不是赵姨娘又是哪个?
见贾环走了进来,王熙凤手里还拿着那条汗巾时,赵姨娘哭的更凶了,她抱着贾环哭道:“都怪娘啊,环儿,都怪娘,要不是娘贪心……”
说罢,她似陡然惊醒,转身看向贾政,哭泣嘶喊道:“老爷,那汗巾子是我拿的,是我贪心,见二丫头的汗巾子好看才拿的,和环儿无关啊,和环儿无关啊……”
贾环闻言笑了,他跪到赵姨娘身边,帮她拭去眼泪,朗声道:“姨娘,你怕什么?不就是孩儿当初年幼无知,荒唐行事的时候做错了事吗?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祖宗慈爱,她不仅不怪罪孩儿,还把城外的庄子划给我,供我习武的花费。”
赵姨娘可能才得知此事,不仅没有半点开心,反而哭声愈发凄惨了。
因为她知道,贾环这是被发配了。
在贾家,只有犯了大错的奴才,才会被发配到城外的庄子上做事。
城里和城外,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贾环只被一个农庄就给打发了。
作为家生子出身,赵姨娘早就听说过农庄是不值几个钱的。
贾府偌大的家产,到头来,贾环居然只分了一座农庄。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赵姨娘此刻恨不能用剪子铰了她的双手,要不是这双手贱,贾环今早就已经把所有的赃物都丢掉了。
都怪她,都怪她……
赵姨娘是面若死灰。
贾政坐在上头,面色复杂的看着贾环,半晌后,方道:“东西是你拿的?”
贾环闻言,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害羞的神色,道:“父亲大人,前面的事我大抵都记不清了。不过醒来的这两天里,孩儿听多了曾经做的荒唐事。想来……想来二嫂的东西的确是孩儿所拿。不管记不记得前事,既然是孩儿所为,孩儿就不会赖账。”
贾政闻言,眼神愈加复杂,有恨铁不成钢,也有怜爱,还有一抹……欣慰,但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道:“你愿意去庄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