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是明末着名的东林党人和反东林党人,这么说并不是个笑话,当年是东林干将,也是朝廷内外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
后来因为东林内部分肥,本来要落在他头上的吏部都给事中却换到了另外一名东林党人魏大中身上,他只是落了个工部的差事,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分别,这阮大铖恼羞成怒,花钱重新把这个位置夺了回来。
当真是意气使然,做了一个月,他这等不服分配的举动已经是东林公敌,因为传闻是阮大铖走了魏忠贤侄子的门路。
他倒也是洒脱,索性是一个月后辞官不做,回到了家乡安庆,整日间奔波在安庆和南京之间,阮大铖家中豪富,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尽管不属于东林党,却仍然是交接广阔,声威赫赫,也算是江南士林影子领袖之一。
这阮大铖在艺术史上有他的地位,因为他对戏曲研究颇深,在安庆和南京都蓄养戏班,要知道这戏曲在这个时代是和那风月之事分不开的,江南士人多好风月声色,有这个戏班自然又是笼络了一大批人。
别看每日间清流浊流什么的分得明白,而且言语文章上都是势不两立的模样,但在喝酒看戏玩女人上,江南士人还是不分党派彼此的。
花他的银子,喝他的酒,又在一起玩,自然是嘴软手软,阮大铖登高一呼,下面呼应的人还是不少的。
这就是突然出现反对李孟声音的根源,攻击山东兵马是趁国家危难捞取利益,攻击李孟心怀叵测,有不臣之心的。当然,也有人把当年这强抢秦淮两美的旧事重提,来说这总兵李孟目无法纪的历史根源。
马士英、阮大铖是江南士林的两个异数,一个是做事不按照规矩来,还有一个是不听东林内部号令,一向是靠得很近,这次马士英着人给阮大铖带去亲笔书信,就是让阮大铖鼓动江南士林,发动舆论攻势,迟滞李孟的行动。
得到了贺一龙的投靠之后,马士英的兵力也在悄悄的膨胀,击破淮杨军和青州军虽然不可能,但与卢九德合兵一处之后,保全大部的实力从容撤出来却还是能够做到。
但颜继祖和李孟所谈的,正是这件事,颜继祖能做到吏部都给事中,所谓廷臣腹心,那阮大铖当年争的头破血流的位置。自然也是东林核心人物,对其中的内情心知肚明,不过颜继祖所推测却稍有不同。
山东大军沿河南下,最先能感受到要大变,要进行投机赌博的就是这些江南士人,李孟这种大将行事,自然和流贼不同,最起码原本大明要优待的,他也不能刻薄了。士人们却也不为今后的前途担心。
可士人之所以被称为士人,那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寻常的黎民百姓,他们是国家的上层,要在政权分配中拿到大头的。
眼看就要变,如何能在这变中赚到最大的便宜,这才是士人们所关心的,那歌颂奉承鼓吹的事情,山东的兖党和莱党已经是做的风生水起,再等到自己做已经是价值不大,如何让李孟注意到,并且做出让步?
而今李孟做法大家都能看出来,虽有逆而夺取的能力却要顾忌舆论,在百姓眼中,不是他镇东将军李孟要做什么,而是在朝廷的命令,天下的形势中不得不做,到时候求的是一个顺理成章。
既然你想一切都顺风顺水,那我们偏要给你来点麻烦,大明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咱们士人都是精英,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此时发些慷慨激昂的言论也是应该的,也是显出这忠义的态度。
当然了,李大帅布置了这么久,一次次煞费苦心的行动不就是为了民间安静支持吗,让我们不说话也不是不行,银子要给点,当然,也不要以为这银子就能买通大伙,大变之后,这官爵地位是不是要优待下。
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是北四南六,将来若是有变,是不是来个三七、二八什么的?
刀笔刀笔,有时这笔杆子力量颇大,在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变成勒索敲诈的工具,能为自己带来富贵荣华。
就算是李孟这边的事情没有成功,那我江南文人在天下失声之际,慨然陈词,怒斥逆贼,这不是大大的忠义,大大的铁骨铮铮吗。
算来算去,这真是有赚无赔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颜继祖深知这些江南士人的劣根性,所以提前和李孟做了个报备,这就是他的投名状,文人要投靠李孟,自然就要拿出文人能做的事情来。
对于颜继祖和李孟的关系来说,颜继祖能不能拿出一个有分量的投名状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做出一个姿态来,李孟就会欣然接纳。
毕竟颜继祖是整个山东的行政首脑,并且有在中枢和地方上极其丰富的行政经验,这些可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对目前武重文轻的胶州营来说,实在是太需要了,至于当年在朝廷提过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话语,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等到江南言论大起,更显出来这颜继祖的远见卓识,这直接就是一份功劳,不过事情的起因却稍有不同,这事情是阮大铖鼓动的,他只是在南京散出一些消息,恰到好处的点醒诸位书生,此时骂娘,非但没有坏处反倒是大大的好处。
这让那些慑于兵威的书生文人们顿时是恍然大悟,然后就是蜂拥而上,先狠狠的说上几句,然后就等着李孟这边来收买了。
颜继祖的判断是自发,但实际的情况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也就是这等小小的区别,事情的结果完全没有区别。
所谓江南文士因为资本主义萌芽和商业传统产生的自由风气,所以敢于直言,对天下事发表意见的话不过是妄谈,整个舆论完全是被几名大佬操控在手中,为了某些私利的目的,可以借助种种手段来影响。
比如说此时的风潮,就不过是阮大铖在南京城中小小的推手,就立刻是有了这样的局面,江南文坛的风气不光是此时如此,上溯下推,都可以依稀见到影子,只不过手段略有变化而已。
巡抚颜继祖贡献上这个计策,自然也有相应的对策,他说的也很简单,自然是武力威慑,金银接纳。
下面那些走卒不用理会,只需要把那几位幕后的推手理顺,万事迎刃而解,颜继祖当年也是天下闻名的东林高士,在南京城中人头熟悉的很,自己请命活动,很有信心马到成功,大不了做个中人和阮大铖谈谈条件,看看他想要些什么。
颜继祖出发之后,李孟心中却有些烦躁,他在南京也有自己的关系网和眼线,可这次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从前胶州营在南京的活动和舆论,都是通过那位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来运作的,可这吴嘉卫的身后却是福建的郑家,自从李孟收回兵船,并且在沿海港口大肆修建要塞之后,尽管双方的生意做的很顺利,可暗处却回不到从前那种友好的状态了,大家彼此提防。
这兵部侍郎说话自然也就不那么不偏不倚了,让李孟控制南直隶,进而控制江南,那郑家的势力范围和生意地区大部分不是在山东兵马的威胁之下,就是在其控制之中,那样的话,郑家的命脉差不多都是被李孟握在手中了。
本来双方都是参将的级别,地方上几府的势力,而今李孟已经可以撼动天下,可郑家仍然是个海寇招安的参将,你让郑芝龙心中怎么能高兴。
此次天下文人失声,最先跳出来的正是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那时候阮大铖还没有暗地里面策应。
这吴嘉卫的如此表现,倒是让很多人的怀疑烟消云散,本来吴嘉卫的几次建言表态,虽说最后的确是达到了目的,可始终是山东兵马得了最大的便宜,是不是故作直言反倒是鲁地的暗桩,已经有这个传言。
可这次的表现,却让大家的疑虑烟消云散,看来这吴嘉卫还真是个二愣子,说话直来直去,有这么高位的人起头,又有阮大铖的运作,自然是言论如潮。
不过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以言语要挟,以图将来富贵的想法,外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巡抚颜继祖前脚带着金银先走,后脚李孟就叫来了南直隶山东盐帮的分舵统领,李孟布置下去一个很简单直接的命令,如果颜继祖活动不利,那就立刻放手杀人,南京城从外面打进去很难,可是在内部搞风搞雨,却是简单。
越是大事在即,李孟就越是感觉到莫名的烦躁,这些人螳臂当车一般的呱噪,让李孟愈发的愤怒。
在李孟所了解那些粗浅的历史知识上,可不记得明清交替之际,有多少书生慨然就义,这些嘴皮上的功夫,到了关键时候,那是一点用也不管的,如果不知道好歹,那到时候给他们点利害。
在宿迁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完毕,大军也是做了些调整,此次是倾尽全力务求成功,除却李孟在济南大营领出来的兵马之外,青州军和淮杨军都是在两淮留了守备的兵马,这次也全部过来和大军汇集,力量越大,出差错的可能也就越小。
这毕竟是决定胶州营将来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的大事,一点也马虎不得。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八,在傍晚时分,庞大的船队和部队开始移动,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完成了准备工作,就要看见结果了。
按说此事李孟应该是百无聊赖,等待那个已经确定的结果,可此时的李孟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无聊,反倒是烦躁的要命,在船舱内都无法静下心来。
夜间行军,船只到还可以,但路上的部队却受不了,所以一起前进二十里之后,他们就要就地扎营,而船队则是继续的向前行动。
李孟的烦躁却不敢让身边的卫士和亲信知道,他是一军的统帅,乃是这十几万大军的主心骨,在这必胜的大战之前,都是这般的沉不住气,日后如何去统领大军,压服天下,这就是上位者的坏处。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公众形象,需要时时刻刻的注意,真情流露,有时候即便是在私宅也不可能,自然是有些憋闷,但这也是上位者应有的代价之一。
尽管这天气和环境都是颇为的适宜睡眠,但李孟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是自顾自的搬了张椅子来到船头。
李孟的出现让负责守卫的亲兵侍卫们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就是安静下去,在宿迁李孟的船只已经是换上了盐商提供的一艘大船,颇为的宽敞,把那椅子放在船头,隐约间有坐在台子上的感觉,颇为的惬意。
这个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不过李孟也禁受的起,反倒是觉得空气清洌异常,运河上没什么波浪,船只极为的平稳,坐在椅子上看着前后左右的船只,在夜色中只能是依稀看到个轮廓,这还是因为船头船尾挂着的风灯映照。
眯着眼看去,船只的轮廓都是消失不见,只剩下竿子上挑着的风灯在闪烁,河上的船队看不见头尾,这么看,好像是挂在天上的银河落在了运河水面,似梦似真,让人根本分不清楚。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陆上的部队已经是扎营休息停驻,被船队撇在身后,半个时辰之前,船队上的士兵也开始休息。
尽管是几万人的部队行进,可却是安静异常,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不时的有一两艘小船在各个大船之间巡视,剩下的就是河水拍打船舷的,但这种单调而有规律的声音却让整个氛围更加的清幽。
李孟没有想,如此大规模的部队行进,却能做到这般安静,这本身就是说明部队的实力和他训练的精深,这样的环境却只是让他想起来现代的一些事,开始这种烦躁和现代时候,在解放军部队之中,从士兵升为士官,任命仪式的前一天晚上,那种等待和忐忑,心情是如此的相似。
不过坐在船头,仔细的思索,却发现并不是想这个,大事将成,接下来或许就是在现代时候根本不会想到的富贵荣华。
但这富贵荣华实在是太让人孤单了,如果能让自己的父母也来一起分享,可也仅仅是如果而已。
李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事业或许就要达到顶峰,这一刻到来之前,人却无比的寂寞孤单,想不可能再回到的家,想不可能再见到的父母。
在李孟这座船上的亲兵卫士们是轮班休息的,看见李孟坐在船头一动不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盯着,却又距离远点。
视线中的灯火突然间有些扭曲变形,李孟一惊,这才是从伤感和愁绪中醒转过来,居然眼眶都有些潮湿,禁不住心中笑骂了自己几句,眼下什么事情都没有确定,自己却是这般的多愁善感,真是好生的可笑。
去国离家,整整十年,李孟心中的思乡思亲之情愈发的强烈,偏生不管如何思念,却没有再次相见的一天,这就令人绝望了,平素里万事缠身,李孟又有大志,所以这思绪还是被压在心中,没有表现。
但大事将成,又是在这种安静的局面下,人一些心底的情绪却禁不住泛起来,这才是出来如此伤感的心境。
可这样的场面颇为的微妙,也仅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李孟坐在船头的时间并不长,这种静谧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
夜间行军驻扎,尽管胶州营平素的训练和整备,让士兵们的素质已经是超越了这个时代,并不怕因为喧哗惊扰而造成的夜间炸营,可为了士兵们的休息充份,夜间也是要求肃静,喧哗者重重处罚。
能这么毫无顾忌的冲过来的,想必是大事了……
“大帅,是咱们自己的信使,送来的急报。”
边上的一名亲兵头目低声的禀报说道,那马蹄声靠近的时候,距离岸边近的船只上有人拿着风灯在船头冲着李孟的座舰发出讯号,各种军令都是自成体制,亲兵们都是熟悉的很。
信号已经是传了下去,能听到来路上水面各营军官在那里发令,让士兵们继续休息,不用管外面的事情,毕竟是半夜突然有这样的快马加急,难免会让士兵们的心思波动,有些变化。
在李孟座船两边的船只都备有小船和踏板,就是为了陆上来的使者能顺畅的到达李孟的座船,通报情况。
这几艘船都是亲兵营来负责,晚上轮班值守,效率丝毫不受影响,很快的小船就被放了下来,看着灯火闪烁发信号,那快马送信的使者都已经是被送了过来,夜间行船,灯火是指示的信号和标注,不能轻易的改动。
所以尽管是夜间,李孟的座船上也没有什么灯光,那传信的信使登船,还是借着船头的灯光才能看个大概。
这一看倒是把李孟吓了一跳,这名信使浑身上下的衣衫破烂,即便是在昏暗的情况下也是能看到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好像是遭了什么罪一样,上船的时候,正在捧着个皮口袋在大口的喝水,干渴之极。
一见到李孟,这信使丢掉水袋,跪在地上,开口嘶声的说道:
“大帅,鞑虏自十一月初四入关,十一月初六破蓟州,小人自十一月十五自济南启程时,鞑子军马已过杨村。”
听到这个消息,李孟即感觉到意外,又感觉到有些轻松,按说他主力在南直隶,仓促间无法回去,山东的防务正是空虚的时候,这倾巢而出,以图南省的大战略又是他提出来并且坚持实施的。
眼下突然听到这个军报,应该是愤怒、慌乱、自责等等情绪都应该有,可李孟这一刻感觉到的总是轻松,方才那些烦躁和愁绪都是烟消云散,或许这才是他那些烦躁的根源,此刻摆上台面来了,反倒是觉得轻松。
唯一的负面情绪或者是无奈吧,当日在小学中学的时候,那上讲过鞑子在最后入关夺天下之前,还入关过五次。
李孟也是怀疑,就算是自己了解这知识,可自己是个军人和押运员,又会有多少的精力来记着这些,怕知道这五次入关,恐怕在脑海之中也仅仅是记住“五次”而已,详细的年份,不是学生和专业者,谁会记他。
可这局势还真是应了一句话,所谓“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两年,李孟布下了两个棋局,想要一举定鼎,确立自己在天下各个势力之间的优势地位,谁想到前后两个局面,或者是内因或者是被外力,都是没有成功。
看来自己过高的估计了一个穿越者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或许这大势是不可逆转的,想要躲开他或者是在其中投机取巧是妄想,只有面对面的解决才是正途。
不过大事临头,大兵压境,埋怨什么,感慨什么都已经是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去做,想通了这一点,反倒是坦然。
“不要慌,来的鞑子有多少人,带队的是谁?”
相比于周围亲兵士卒的紧张和如临大敌,李孟问话语气出奇的平静……
李孟收到消息的时候,满清鞑虏的大军已经是过了杨村,朝着天津三卫行进,天津是京畿之地的海上门户,算是北直隶的海运枢纽,在边上又有长芦盐场,在万历年间,大明帝国的火器制造中心就是在天津这里。
有这种种的意义,天津的布防也是一等一的严密,北直隶的兵马布置,刘元斌的两万兵驻扎在通州,另外一万五千人勉强还算可以的部队,则是布置在这天津周围。
阿巴泰率领的满州兵马对这天津城也是颇为的重视,这也是此次入关的目标之一,尽管上次多尔衮率军入关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劫掠了大批在天津的火器制造匠人回关外,这次阿巴泰的任务就是劫掠更多的火器匠人。
上次带回去的那些火器匠人,已经是让满州兵的火器实力大幅度增强,几次在白山黑水之中扫荡,抓取野人,都是依靠火器占了大便宜。
三顺王之一的孔有德带来的匠人,铸造出了火炮,而在天津火器制造营掳掠的匠人,则是让满清自己可以制造鸟铳,尝到了甜头的皇太极和各个亲贵,都是要掳掠来更多的匠人,制造更多的火器。
来自科尔沁的贝勒图里琛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在这大军里面,人人都是要客气相待,即便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是如此,他也知道这军中满洲兵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就连这些半路上汇聚而来的蒙古牧民,怕也是做惯了马匪的。
人人都是见过血、不怯场的,可自己从小是被当成宝一样的养着,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来历练,部落里面不说,就连盛京的宫内宫外,都是千叮嘱万叮嘱,说是自己什么都够格了,就是缺少行军打仗的历练。
只要是跟着在明国走上一趟,回去之后肯定要大用的,要不临走的时候,皇帝在病中不还是特意见了自己一面吗?
想想形销骨立的皇太极,图里琛心中竟然隐隐有恐惧的感觉,可皇太极和他说的那些话却都是暖心窝的体贴话,完全像是一个姐夫在嘱托小舅子的话语。这次你能跟着学多少就学多少,回来之后,朕给你个好位置。
所以这图里琛来到军中,尽管人人都因为他的身份高贵,和皇帝关系不同寻常,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可图里琛尽可能的低调谦逊,多学多问。
要说没见过打仗,也是听那些打过仗的讲过,一些大概的东西心中还是明白,这几万大军声势倒是不小,可在明国之中,仍然是支孤军,步步都要小心翼翼。这些道理,想必那老将阿巴泰比他要更熟悉。
但打破蓟州之后,阿巴泰居然从来没有做什么后队的布置,难道不需要专门布置,难道不需要有一支可靠的兵马在后面防备吗?贝勒图里琛感觉到自己完全糊涂了,这不是常识啊。
在这支征明的大军之中,图里琛就好像是一个外人一般,此时他就害怕自己所问的问题会被别人笑话,可不问又是心中不安。
原本以为草原是最广大的地方,可进入关内之后,却发现这大明的地方不比草原少,而且人太多了,草原上骑马一天看不见一个人的时候多得是,可大明这京师一带全都是人,这要有多少兵,要是动起手来,淹也淹死了,在这样的地方孤军深入,难道不应该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吗?
偏偏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率领的大军行走在关内的时候,看那架势居然比走在草原上还要肆无忌惮。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可是记得,在草原上行军的时候,每天阿巴泰领着各旗各部的将领头目,每个营盘巡视,而且行军扎营,总是派出大批的满蒙骑兵去各处当做哨探,谨慎异常。
这样的老将为什么在入关之后反倒是粗疏起来了,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去问对方或许会客客气气的回答,不过肯定会心里嗤笑,图里琛也是个好面子的人物,自然是不愿意。
但沿着运河一路行军,就这么破绽百出扎营布置,图里琛每天睡觉都是感觉到不安稳,听到个风吹草动,就想着明国大军杀过来了,实在是提心吊胆,在打天津三卫之前,大军有个整军预备的时间。
趁这个功夫,贝勒图里琛直接是来到了阿巴泰的军帐之中,战斗在即,阿巴泰倒是步步中规中矩,十分的老练,不过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无非是打破了天津三卫之后,不要纵容士兵们抢劫,要先把制造火器的那些匠人抓住,然后再开始洗城。
等到阿巴泰一项项的分配完毕,各个部队的军将都是领了命令出去布置,图里琛这才是上前问好见礼。
对图里琛这种公子哥,阿巴泰一向是瞧不起的,但却又不得不佩服这种公子哥察言观色的本事,尽管一些常识性的问题不少,可问话时机选择的颇为合适,这次看着图里琛满面慎重的开口问道:
“大将军,咱们大清的兵马在明国的境内,眼下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大将军打老了仗的,每日行军扎营是不是应该更密实些。”
这话倒是很有技巧,阿巴泰也是年老成精,听到这个立刻是明白为何,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心想着图里琛倒不是绣花枕头,这问题却也是颇为的有趣,稍微思索之后,就是哈哈大笑。
笑声停歇,阿巴泰伸手拍拍身边的毛皮垫子,吆喝着说道:
“贝勒爷,坐这里来。”
这是自从图里琛进入征明大军中,阿巴泰和他做出的最随便的动作,不过图里琛却觉得心中很舒服,终于被接纳进这伙军将之中,这也算是个成就。
“贝勒爷,算上这次,已经是进关第五次了,老夫跟着来了四次,也就是上次睿亲王征明没跟着来,第一次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害怕的很,没想到这大明的兵马就好像是羊一样,压根不是咱们八旗的对手,能打的倒有些,可人太少,一万兵两万兵里面,差不多也就是几百个能打的,可这些能打的还要护送着他们的官跑。“
图里琛平日里听的都是清国的兵马如何勇悍,关于这明军如何草包的事情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八旗的兵丁的确是勇悍,草原上同为蒙古部落的一些大势力都和八旗打过,都是落花流水,满人的勇悍他倒是有所耳闻,可没有想到被满清视为第一大敌的明国军队居然这样草包。
“第三次跟着阿济格贝勒抢了一路,到最后咱们砍了几棵树,扒光树皮做了个匾,上面写着‘各官免送’,让这些汉人的吹鼓手吹打着,一路出关,那大明的兵马离着我们大军五十里,就是不敢靠前,还真是一路送出了关口,前面那几次也都是这样,你说容易不容易。”
这图里琛听的目瞪口呆,看那阿巴泰也不像是骗人的模样,不由自主的他的心情也是跟着变轻松起来。
“贝勒爷,这次老夫领着人入关,盛京多少人又是走门子,又是托人关说,这出来卖命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热衷前来,还不是来了这明国,没风险,光是有好处,有军功,全是好事啊!”
图里琛从草原上的肃杀到此时的轻松,一时间有些转换不过来,阿巴泰又是在哪里继续说道:
“老夫这多年都是在马上,行军布阵也是明白,一路上这么走,就是为了引他明国的兵马来攻,皇帝在临走的时候跟我交待过,说是那些投降的汉人整天上奏要直接灭掉明国,可明国这么大,哪能是一次就能拿下来的,得让他们里面烂透了,咱们再一次次的过来割肉放血,到最后就简单了。本来的打算是,他明国的军队若是想来打这个破绽,咱们就回头吃掉他!!”
原来是诱敌的行为,图里琛听的很兴奋,连连的点头,阿巴泰见说动了这位贝勒,也是有些轻松,此时懊恼的双手拍了下,又是继续说道:
“看来这北直隶一带真的是没什么能打的兵马了,咱们打下天津和河间府之后,去南边碰碰运气,贝勒爷,大明北直隶再往南,还有好多好地方呢,这次去看看,咱们好好拿点东西,到时候保您带着大批的人口金银回去,还有许多想不到的妙处那!!”
真实的前四次征明并没有阿巴泰说的那般顺利,还是有些抵抗的,也有总督、巡抚一级的高官慨然赴死,也有卢象升这等名震天下的人物主动的迎战,只是这些抵抗太少了,而且给鞑虏的大军的确仅仅是造成了一点点麻烦,不能影响大势。
正是一次次入关作战的大胜,才让满清鞑虏越来越信心,对大明的作战越来越有底气,这才有阿巴泰方才那番轻松的谈论。
当然,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比如说第四次曾经在山东境内吃了个小亏,损失了近千人,尽管是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都有些,可这在满洲高层内部还是有些震动,如果皇太极不是为了维持士气民心,恐怕早就是借这个由头来找多尔衮的麻烦了。
这一直是在皇太极心中的心病,可派人在山东打探,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用间之策,没有什么可信的回馈,很多消息即便是光听就能听出来,是那些探子胡编乱造的,所以这次皇太极特意的嘱咐,一定要尽可能的向南,若是还有明军或者是民团乡勇什么的,一定要倾尽全力打垮,尽可能的消灭明国的有生力量。
在皇太极的心中,在这个阿巴泰的心中,八旗兵马的失败是因为轻敌,或者是以一支小队遇见了大明绝对优势的兵马,这次实际上已经是小心谨慎,而且大军前来,在皇太极以及满清亲贵的估计之中,没有他们打不垮的汉人兵马。
这次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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