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堂广场,宇文君也并没有松一口气,左庆堂之死,也不会不了了之。
一如既往,先是去食堂里吃一顿早饭,然后去青梅林里听课,每一日清晨,李秀年都会将门下弟子整顿在一起,传经授业,纵然只是言传,也足以让部分弟子,豁然开朗。
青梅林共有七十二弟子,宇文君是其中最懒散的一个。
而今归海之会将近,柳青华是最有希望代表青梅林在归海之会有所成绩,顺势进入白鹿阁。
李秀年能对其余弟子有所言教,已是不易,至于言传身教四字,恐怕也只能体会在柳青华一人身上。
吃过早饭后,宇文君步行一炷香时间,来到了青梅林。
青梅林如其名,坐落于青梅树林之中,有一座简单院落,对于其余地方书院而言,这一座简单院落已算得上是雕梁画栋,坐落于风水宝地。
可和白鹿书院其余的门庭比较起来,青梅林着实有些寒酸。
好在,这里的修行氛围不错,既没有世家子弟的作威作福,也没有弟子之间的拉帮结派,只有默默苦修,只求有朝一日,可一鸣惊人。
进入院落,宇文君如常跪坐在最后一排,和个子最高的张本初相邻。
宇文君抬头一看,并未发现师姐柳青华坐落于师尊左右,已经半月时间,未曾得见师姐真容,想来,也应当在垂光境界,有所突破。
张本初小声说道:“师弟,你怎么才来啊?那会儿师尊可是亲自点名过了,唯独少了你一人。”
宇文君心想,青梅林的消息果然不够灵通,左庆堂之死,白鹿书院传遍,却没有传至青梅林这里。
小声应道:“师尊应该没有不高兴吧?”
张本初脸色忧愁道:“话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宇文君哦了一声,没有多大反应,心想自己在青梅林的天赋根骨,也只能算作稀松平常,不得重视,也在情理之中,师尊应该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并无前途的弟子生气。
身为类似于间谍的一个人,宇文君在白鹿书院隐藏的很好,也只是和左庆堂交手,才流露出真实实力。
在青梅林,宇文君修为普通,不上不下,垂光境界内,不能独占鳌头,也不会身处下游,为人懒散,性格随和。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高台之上的李秀年,身着一袭白衣,身为一个儒雅俊朗的中年男人,李秀年倒也算是白鹿书院中生代中最刻苦,也最有雅士风采的人。
他剑眉星目,锋芒内敛,讲完最后一小段经文,轻微挥了挥手,示意弟子们可起身离开了。
唯独说了一句:“宇文君留下。”
今日,宇文君来迟了,这也不是宇文君第一次来迟了,从一年前进入青梅林开始,宇文君早课共来迟了七次。
并且七次,都是睡过头,来迟的人,要打杂三天,才可抵消罪孽。
不过以往,李秀年也未曾留意过宇文君,更未单独留下过宇文君,今日显得有些不太一样,恰好今日李秀年的脸色也不好看。
从前面走出的弟子们,经过宇文君身边的眼神,有嘲讽,有隐忧,亦有幸灾乐祸,几位年轻的小姑娘,更是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宇文君,仿佛是再说,待会儿要好好认错。
李秀年就跪坐于高台之上,俯视着院落里的一切。
张本初想要给宇文君支招一二,碍于师尊李秀年的威严,最终选择了闭口不提,无可奈何的拍了拍宇文君的肩膀,示意好自为之。
青梅林的修行资源本就不多,若少了宇文君一人,于剩下的人而言,也算是一份浅薄的收获。
待得所有人都离开后,宇文君起身缓步向前,双手作揖道:“师尊留我何事?”
心想,应该不至于把自己逐出青梅林吧。
李秀年随手拿起蒲团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看向宇文君,仔细打量了一眼,问道:“今日又是因为睡过头而来迟了?”
宇文君如实解释道:“那倒不是,昨夜护院统领左庆堂死于书库,凶手不知下落,今早法堂将近两日去过书库的人全部叫过去,依序问话。”
“故此耽误了。”
李秀年闻后,古怪应道:“青梅林果然地处偏僻,书院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后知后觉。”
宇文君喜欢去书库,在青梅林早已人尽皆知。
也因此,落下了一个酷爱文采不爱武功的名声。
李秀年说道:“还有半月时间,便是归海之会,你师姐近日神采不佳,需要一个年轻人陪伴。”
“我门下弟子,你最为懒散,你也最为稳重而富有文采。”
“给你师姐当一段时间剑侍,如何?”
剑侍,便是奉剑之人。
剑主在前,剑侍在后,出门在外,很是体面,是上流人的象征。
宇文君没有拒绝,想了想言道:“师姐应该选择一位女师姐或是女师妹作为剑侍较为稳妥,我是男子,成了师姐的剑侍,难免会惹来许多风言风语,有扰师姐心境。”
“二八年华的女子,经不起流言蜚语。”
李秀年道:“这话倒也言之有理,不过外人也不会知晓,你师姐正在青烟园里修行,无人打扰,你去了之后,自然也是如此。”
“莫非,你不想要成为青华的剑侍?”
宇文君顿了顿道:“绝无此意,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再者,我对剑道一窍不通,恐不能担此大任。”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师姐近日神采不佳,兴许是压力过大心神紧绷的缘故,散散心应当就好了。”
李秀年头一次认真看向宇文君,微笑道:“看来你对养生之道很了解?”
宇文君腼腆应道:“略懂一二。”
李秀年对宇文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懒散随意之中,今日也是头一次和宇文君说这么多。
亦是头一次感觉这孩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门下其余弟子,刻苦用功,却不懂文采风流。
宇文君可以胜任此事,可言语之间婉拒之意甚浓。
“也许你可以呢,去了之后不就知晓了。”
师尊坚持如此,宇文君无话可说,只好点头答应了。
忽然间问道:“今日迟到了,应当不用打杂三天抵消罪孽了吧?”
李秀年道:“不必,情有可原,我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宇文君哦了一声,心里也放下了一件事。
青烟园,位于青梅林东北之侧,园林秀丽精致,小桥流水人家,可聆听百鸟之悲鸣。
随师尊来到青烟园里,宇文君大致看了一眼,觉得这里的风景,和玉溪镇比较起来,少了几分人情味。
柳清华,二八年华,身形窈窕,眉眼如画,一头乌黑长发垂直腰间,眼眸中多有冷冽风华,细看之下,亦能看出稚气未消。
如此清冷纯粹的少女气,倒也难得一见。
李秀年轻微唤道:“青华,即日起,他便是你的剑侍了。”
柳青华莲步微移,走至宇文君跟前,并未将手中佩剑递给宇文君,对其微鞠一躬道:“多谢师弟不辞辛苦。”
宇文君应道:“师姐归海之会在即,我辛苦点,无碍的。”
李秀年没有过多嘱咐,将宇文君带至这里,便走了。
柳青华近日的境界,已很是稳重,唯独心境有所残缺,李秀年也不知如何指点,但愿宇文君的文采风流,可帮助青华走出困境。
待得李秀年走后,柳青华才脸色微变道:“其实我不需要你的陪伴,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即将到来的归海之会,已让这位二八少女心神疲惫不堪。
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也不能对师尊使出小姑娘脾气,但对宇文君是可以使出小姑娘脾气的。
宇文君如实应道:“其实我也不太想来,可师尊执意让我来,我便来了。”
“我若是就此离开,师尊难免苛责于我。”
“以我之见,我就在这里赋闲,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互不打扰,可好?”
柳青华淡淡凝望了一眼宇文君,问道:“给我做剑侍,让你觉得很丢人?”
青梅林有许多人愿意成为柳青华的剑侍,却没有机会,追随在柳青华左右,于常理而言,也可在白鹿书院走的更加长远一些。
李秀年将所有心血倾注于柳青华一人,无论归海之会是成是败,日后的前途,总该不会太差。
宇文君眉头微皱道:“这两日我的麻烦事情比较多,护院统领死在了书库,我又时常在书库古籍,成为了嫌疑人之一。”
“回到青梅林,本以为可以闲散下来,又被师尊带到了师姐跟前。”
“我只是怕麻烦。”
柳青华模样甚佳,若是其余的男子,在柳青华左右自然不怕麻烦,只怕麻烦不够多。
“师弟,你很别致。”柳青华忽然道。
宇文君顿了顿,应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普通。”
柳青华笑了笑,言道:“也罢,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互不打扰即可。”
宇文君没有回应,径直走向了凉亭,安然跪坐于蒲团上。
本想沏一壶茶,自斟自饮,可这里没有茶叶,师姐也不是喝茶的人。
便闭上眼睛,陷入冥想之中,不动如山。
柳青华便在院子里,手握长剑,一直重复自己的剑招,潜移默化温养剑意,顺心意而舞剑,姿态旖旎,风月无边。
从头到尾,两人也只是吃饭的时候,有所余光交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入夜以后,宇文君跪坐冥想结束了,起身,抬起头看向了星空。
观星术,宇文君学艺不精,也略懂一二。
自从来到白鹿书院后,宇文君便一直依靠半生不熟的观星术推演计算,隐匿神华。
今夜观星象,东南一角,有所遗漏。
这一次,宇文君无法保持心如止水,他想起昨夜左庆堂手持长剑而来,却无剑鞘。
那,剑鞘去了哪里?
剑鞘是否还有隐秘的内容,等候被人发现?
左庆堂难不成做了两手准备?
一旁的柳青华倒了一杯温水,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宇文君脸上不太明显的焦虑。
开口言道:“我听说过你,酷爱文采,不爱武功,你来到这里之后,自然无法如往常一样去书库古籍道藏。”
“你跪坐冥想一整天,总算是按奈不住了?”
柳青华对文采一知半解,知晓对书籍上瘾的人,是无可救药的,故此问了问。
宇文君轻声道:“今夜我若是出去,师尊应不会察觉到,师姐可否保密,天亮之前,我便归来。”
柳青华道:“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宇文君道:“师姐请讲,尽量不要为难我。”
柳青华心想这位师弟真是古怪,无趣。
应道:“我想要与你一起离开青烟园,和你一同前往书库里看看。”
“听闻书中有妙语,可解心忧。”
“恰逢师弟你这样的读书人,也可给我答疑解惑一二。”
宇文君用鼻孔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如常。
以柳青华眼光来看,这便是纯粹的一脸嫌弃,在青梅林中,宇文君是嫌弃她的第一人。
二八少女的小脾气当即就窜上来了,紧咬贝齿问道:“莫非师弟还是觉得,我很麻烦?”
宇文君不知如何作答,他今夜不会去书库,会去左庆堂居住的地方当一回梁上君子,寻找其剑鞘。
女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横生枝节。
宇文君对此为之奈何?
沉思道:“护院统领刚死,书库作为案发现场,已被封锁,我是要去其余的地方。”
柳青华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师弟为何对我一脸嫌弃?”
宇文君不想和柳青华争执这件事,轻语道:“我只是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师姐花容月貌,你我一同出现,被人瞧见,难免引起流言蜚语。”
“我不想横生枝节,我怕麻烦。”
柳青华一时无语,到头来,自己还是个麻烦。
不知是为了赌一口气,还是其余的原因,柳青华笃定道:“我不怕,师弟又何必怕呢?”
宇文君:“……”
“如此,我们走吧。”
柳青华跟在宇文君身后,憋屈难受,一时看不出,究竟谁是谁的剑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