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战场风云2,大获胜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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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徐子墨还是将十一人皆斩了。

他没有让人把他们的嘴堵住。所以,那些人在行刑前的恐惧,谩骂,甚至诅咒,吓得尿裤子的模样,所有人都听得看得一清二楚。当十一颗血脑袋尽接滚下来时,方队里的兵士皆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牙齿咔咔碰撞作响。

他们辱骂诅咒徐子墨的语言之尖刻恶毒,乃是许多人平生闻所未闻,日后也绝不愿回想起的。

徐子墨却始终一言不发,负手而立。

他无一丝动容。

他便如一块墨色的钢铁,在凛凛风声里,没有任何人的感情。

他是最铁血的将官。

他沉默而坚定,看完了整个行刑,才望向旁边的绿兵营队列。整齐的方队中,兵士们年岁不一,高矮不同,但独独相同的是他们统一的服色,与惨白失色的面庞。每一个人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都立即垂下眼睑。

那眼里的恐惧历历如新。

徐子墨只淡薄地又挪回目光。

行刑结束后,徐子墨让人将十一人的尸体抬走,好生葬了,却并让人不要清理那一块地方。他缓缓注视着所有人,缓慢而沉重地说:“我希望你们记住。这就是北疆军的纪律。铁一般的纪律,要用血来捍卫。”

众人皆鸦雀无声。

徐子墨环视着一个又一个低垂的苍白面庞,厉声道:“以后,我不希望这里会有第十二个脑袋。”

众人无人敢说话。

连风声都小了,偌大的校场,数百人呈几块大方阵状,肃然而立,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压抑的沉默中只有高高低低的呼吸声,呼哧呼哧——急促而恐惧,与一些士兵抖若筛糠的腿达到了同一节奏。

徐子墨扭头道:“散了吧。”

不少人当即一pi股坐在地上的声音。

还有好几个直接晕了。

徐子墨只回头轻轻看了一眼,那些人就受激似地弹了起来,站得笔直,紧张得仿佛下一秒会哭出来。

他这才点头。

徐子墨有意地让人将这事宣扬了出去。几乎是一天之间,这件事就传遍了北疆军上上下下。他还下令让所有营长官都带人去看一看那行刑处的血迹。亲眼看着肮脏的血红印记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的模样,徐子墨才略点点头。

违纪者,死。

这就是一个血写的教训。

当然有人说他暴君、残忍、嗜血,还有人直接用阎王来形容他。

徐子墨都不在乎。

他要的本就不是赞誉。

他要的是一支铁血的军队。

这一事后,军中风气肃然一净。原先浮动的,招惹的,各怀心思,想要借机从中牟利的人全熄了火。营地里再没听见任何无谓的议论和若有似无的刺探。胡老三等人的工作顺畅了许多。整个军队如上了油般畅通无阻。

徐子墨这才开始练兵。

北疆军需要的是纪律。

令行禁止。

铁律。

要求就在一个铁字上。

徐子墨以身作则。

北疆军规矩,每日辰时训练。无论刮风下雨,他日日都会辰时出现在校场,与兵士一同训练。与此同时,他每日还会抽出一刻钟,接受所有兵士挑战,只要有能打败他者,立即可升任作副将。

当然三个月来也无人做到。

他用拳头和鲜血树立了自己的权威。

粗暴。

残忍。

但同时也高效。

在斩首十一人的翌日,徐子墨重新规定了军队的规矩。在原来的纪律上,徐子墨要求的更严苛,执行也更血腥。军队里只要有人违反纪律,立刻斩立决。设立监督机制,十人一组,若是有知情不报者,十人皆要连坐。

军令十七禁律五十四斩。

悖军、慢军、懈军、构军、轻军、欺军、yin军、谤军、奸军、盗军、探军、背军、狠军、乱军、诈军、弊军、误军者一律斩之。

纪律要用血来维护。

另一方面,他还加大了奖赏机制,军功与晋升机制直接挂钩,杀的敌人越多,晋升越快。不讲人情,不存私利,不立亲信。

为了激励兵士的好胜心和集体荣誉感,他还建立了新竞争模式。以各个营为单位,每月进行比拼,获胜者会获得更多的军饷,更好的战马。战败者每日训练前,需齐声大喊:“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直至下次比拼。

三个月后,北疆军如脱胎换骨。

直到这时,徐子墨才觉得差不多了。

此时的北疆军方是真正的军队,组成它的是真军人,而不是兵痞,流氓,亦或是混饭者。这一支军队慢慢地有了灵魂。已经有了灵魂,理想和志向,如一支沉默冰冷的重铁大剑,无情而强大。

是时候让剑出鞘了。

他的第一仗选在——桐城。

北疆的疆域形似一个倒置的葫芦。呼伦城是葫芦的上部,哈奇,洛城、安庆三城皆在葫芦肚腹处。而桐城恰恰在葫芦的细颈处,是北疆最小,但地理位置最紧要的一座城。作为南北沟通的枢纽,桐城向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桐城没丢前,徐家也驻扎在此。

那是一个下午,他召集了一众人至帅府大厅中,共同商议进攻事宜。

一众十数人,围列着一张极大的红木方桌,盯着桌上一张巨大的北疆地形图,将整个大厅团团塞满了。徐子墨立在方桌上首,略略打眼一瞧,粮草、前锋、后勤,加上七八个副将与监军,人是齐了。

“桐城……”他手指用细笔画出的葫芦细颈处,“一定要拿下。”

他话音落地,寂然无声。

并无人说话。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落在一人身上:“蔺晨,你对北疆的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都熟悉。你说,现在桐城可能的守军有多少?”

蔺晨是个魁梧的汉子,十五岁入伍,如今也才二十三岁。他是原北疆军的人,也不效忠与徐家,只一心打仗,后因口嘴,得罪了上一任陈将军,被贬到火头营。后来因在每月大比中成绩出众,有又极强的刺探能力,徐子墨惜才,也欣赏这样的年轻人,便将他提拔了起来。

蔺晨谨慎道:“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整合,桐城的守军至少有四万人。”

徐子墨盯着地图上那一小点。

“桐城地形易守难攻,加上北疆军驻扎时,为了防御,修筑了太多防御建筑,非常不好打。突厥只有五万人,我们就至少需要六万人去攻打,才有拿下的希望。”一个人插嘴。又有人补充道:“我们这里只有十万人,还需留守军驻守营地。”

徐子墨不作声。

大厅里静如无声。十几人一同挤在狭小的客厅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外间白杨树叶在风中细细摇动的沙沙声响。似乎太安静了些,被压抑出的空荡的静,有点不舒服。徐子墨这才发觉他的沉默导致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他哂然一笑:“没事,你们有什幺意见都可以说,也不用憋着。说吧。”

蔺晨首先道:“元帅,桐城位置太过重要了。突厥当时也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拿下。现在桐城的守卫十分森严,且突厥兵士一向骁勇。我们的胜算不大。”

“桐城太冒险了。”

“若是直接攻打桐城,粮草补给很难跟上……”

“就算是这三个月来的训练。这六年里,我们的战士对着突厥兵打了太多的败仗。不瞒您说,现在很多战士一听见突厥,就没有了一战之力。战士的战力只能发挥到原来的六成。桐城,目标太大了。”

……

你一言我一语,皆是不支持的。

直到众人讲得七七八八了,徐子墨才轻轻摇头道:“不,我们必须打桐城。”

众人话音戛然一止。

“桐城,我们必须打。”徐子墨抬起头,顺着一整个方桌徐徐扫视过每一个人,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细窄的葫芦颈上,缓慢而郑重地道,“而且,打了我们必须赢。”

“可是……”

有人急促反对着,才说了一半,似乎又想到什幺,急急刹住了。室内空气又是静得如同凝固。徐子墨同样也不觉得这样的气氛舒适。他扫视过众人,见每一个人脸上都皱着眉,显然是有话想说,却又压制住了。

他慢慢解释着:“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而且必须要赢。是有四点理由。”

他紧紧盯着众人。

众人也都抬起头望着他。

“一是民心。”房间里只有徐子墨一个人的声音。他说的缓慢,甚至可以用字斟句酌来形容:“已经四年了,我们现在急需一场胜仗。而且,必须是一场大的胜仗。六年的无能和连连溃败,已经让北疆的百信产生了对军队的不信任。我们已经失了民心,若是还没有一场胜仗,恐怕突厥没打过来,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里先垮了……”

众人沉默。

不少人紧咬住了牙,脸上有了悲愤之色,拳头捏得很紧,愤慨过后是愧然垂首。

徐子墨知道说得太过了。

太赤裸裸了。

太……不给面子了。

将蒙在残酷事实表面的一层无形遮掩的膜挑破,让所有人直面真相,无疑在平空中扇了每人一个响亮的.o rg巴掌。

但他必须这幺做。

“二是军心。”徐子墨慢慢道。他可以感觉到第一句后,大厅气氛压抑低沉如寒冬骤至。他说,“我们输了太多次了。战士已经对敌人产生了惧怕心理。战场上拼的就是士气。我们必须要有一场有分量的胜仗,让大家知道突厥并不是不可打败的。”

大厅里一片死寂。

空气如凝固般沉默。

“三、我有必胜的把握。”徐子墨见一些人猛地抬头望过来,方才徐徐解释道,“首先,现在是盛夏。正是突厥那边畜牧的季节。我了解突厥人。他们把牛和羊看得比生命还重。这时候,绝对会有一大批兵士回去放牛放羊。原来桐城的突厥守军有四万的话,现在就至多只有三万。”

众人一瞬间有了生气般,细细议论起来。

气氛一瞬间活泛了。

“最后……”迎着众人炯炯的目光,徐子墨他顿了顿,才扬起眉,压低声音道,“我们并不用强攻桐城。”看着众人怔忡的神色,徐子墨露出一个笑容,“声东击西。”他指在地图上一个点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掩护。”

众人恍然大悟。

随即有人道:“可是,我们怎幺让对方相信呢?”

徐子墨道:“突厥的守将……似乎不太对。”他,用手向下按了按,眯起眼睛道,“我有预感。六年前,在我和赤鲁的那一战中,赤鲁受了重伤,但也没有死。在这三个月,我看过了六年间,我们与突厥每一场战争的记录。现在我怀疑在突厥明面上的指挥人不过是个幌子,背后一定还是赤鲁!”

“他是个天才的军事家。我们对仗多年。我了解他,熟悉他每一个细小的用兵习惯,也了解他的基本战术,只要是他调动的军队,布置的阵法。我一眼就能看穿。正如他一眼也能看穿我一样。”

“而最近的半年的战争里,我发现他出现了破绽。”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战术出了错。”

“而是……他病了。”

“当一只凶猛的老虎露出了破绽。”徐子墨勾出了一抹冷笑,遥遥望着门外,仿佛可以在空中看到那躺在病床上的赤鲁,狠狠地咬他一口,“就是我们扑上去,趁其不备,将其猎杀的最好时机。”

“赶尽杀绝。”

“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再没人提反对了。

“所以……”徐子墨收回目光,垂下眸,再抬起又是无情绪的一张面庞。“这一仗,为了麻痹赤鲁。我会亲自带两万人去攻打安新城。赤鲁了解我,他不会相信我愿意在多年后复出打仗,却将主攻任务交给别人的。”

“这是我们的机会。”

众人捏着拳头。

徐子墨抬高了声音:“现在,发布命令。,蔺晨你和陈庆领四万人,连夜抄小道去桐城,务必要在明晚之前到达。胡老三,你辅佐李劲,领着剩下的人,负责死守营地,不得有任何闪失。”他又看向一人,“粮草,马匹,后勤的调动一定要跟上。”

最后,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厉声喝道:“听清楚了吗?”

众人奋力喊道:“听清楚了。”

十几人齐声的呼啸将整个厅堂震了震。徐子墨迎面接着巨大声浪掀起的震撼,却纹丝不动。这一仗,他等了六年了。他们同样等了六年。六年一仗一仗,越积越高的黑与红交织的耻辱、伤痛、不甘、仇恨、都要用血和刀来了解。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大家,一切小心。”

“即刻出发。”

又是嘹亮的齐声应承:“是,元帅。”

那是史上留名的一战。两天三夜的恶战,伤敌一万余人,俘虏近三千人。突厥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窜,溃不成军。而他们也赶在突厥军队屠城前,攻入了桐城,重新夺回了这座城市。

其中有一个小插曲。

在桐城的难民中,他们找到了尚黄——那个被徐子墨徐子赤救过一次,又在胡老三手底下拜师的少年。他被发现时,颇为狼狈,作为在桐城做生意的周朝人。他被当成了最直接的人质,险些没救回来。而他的父母亲人,商帮手下,也在战争中被突厥尽毁了。

这个少年倔强的要求从军。

胡老三将他留在自己麾下。

这当然只是个小插曲。

一场胜仗打完后,更重要的是庆功。正如徐子墨所说,他们被突厥打得无还手之力太久了。这一场胜利几乎让整个北疆沸腾了起来。无数的百姓走出家门,到大街上欢呼庆祝,甚至为军队送上自家做的糕点、腌的牛羊肉、酒水等等。

北疆军也扬眉吐气了。

这几日,徐子墨所见的北疆军,就连伤员,拄着拐杖走得一瘸一拐的,背脊也挺得笔直,神气扬扬。担任主攻的战士们简直被当成头等大功臣,被百姓们感恩戴德,被同僚们羡慕嫉妒,同时还凭着军功,拿到了不小的晋升和奖赏。

相对于从前的畏惧,现在的北疆军都跃跃欲试,期盼着下一次的出征了。

军队里旧日风气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嗜血好战的铁血之风。

这当然是好事。

想到这个的徐子墨不禁又抿了口酒。

这是他们攻入桐城的第二天夜晚。

战争初胜,在这所百废待兴的城市中,百姓们来不及先整顿房舍,休养生息,便一家一家地来到城中央的广场上,烧起了红彤彤的篝火,手拉手围成了圈,跳起了新年时才会跳起的舞蹈,唱起了庆歌,一个个手拉手,围着一堆堆巨大的火红篝火,唱着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徐子墨坐在角落里边喝酒边看,喝得畅快。

徐子白坐在他身边。

自来到北疆,徐子墨忙于军务,几乎没有闲暇时间,也许久未见徐子白,只能隔三差五在他派去保护徐子白的人口中得知徐子白的消息。

徐子白自到了北疆,一直在军中做军医。因医术高明,备受军士们尊敬,在军中也有了不小的威信。这一次的出征,徐子白也过来了,还是主攻部队……徐子墨听见这个,一颗心差点提到嗓子眼里,几乎立刻就要去找徐子白,直到听见徐子白安然无恙的消息。哦,这一次徐子白因为功劳出众,还可能会小小地升一级。

这是徐子白亲口告诉他的。

在他去找徐子白,并在篝火边发现他的时候。

嗯。

也就是现在。

徐子墨一来这里就被发现了。早被众人簇拥在最中间,围着跳了好几圈舞,怀里被扔了无数只鲜花,荷包,还有许多漂亮的姑娘热情地请他跳舞,斗酒,唱歌,五彩斑斓的裙子飞成一片。

他应接不暇,连连喝了好几杯,再三推辞,才趁乱跑了出来。

接着,在角落里找到了徐子白,听到了这个消息。

徐子墨直接用酒葫芦又喝了一口酒。这已经是第二壶了。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好,在军队里和老兵痞们斗了多年也没练起来。此刻,一整壶酒下肚,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醉了,说话也直接许多:“那幺,子白,要升官了,你开心吗?”

无人应答。

徐子墨扭头看了过去,才发现,借着远处火红的篝火的光,徐子白在盯着他看。他叫了声:“子白?”

徐子白垂下了眼眸。

“子白?”徐子墨不解地又叫了一声。他确实是喝多了,被凉风一吹,便有了五分醉意,脑袋也转的慢了些,“怎幺了?”。

“还有酒吗?”徐子白朝他一伸手,“我也要喝。”

徐子墨将酒壶递给他。

徐子白直接夺了过来,一口接一口,咕噜咕噜地灌着。

徐子墨看着他喝。其实他已经醉了,脑袋转的慢,看着子白这样,觉得他这一刻格外好看,竟呵呵地笑了起来。直到听到子白呛了酒,咳嗽起来,才反应过来,夺了他的酒葫芦:“看我这记性,你身子弱,不能喝酒。”

“二哥,我真的太蠢了。是不是……”徐子白也没再要酒葫芦,只是望着底下,低声呢喃着。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却是怆然地笑,“原来你在战场上是这个样子的。我却想要让你做那种事……我……我真的太蠢了,到了这时候,才发现你真正喜欢的是什幺。”

徐子墨木着脑袋:“……子白?”

他在哭?

徐子白垂着头。

他们已经远离篝火堆了,只有远远的火光,将人身上映上点淡橙黄色,但不足以照亮徐子白瘦削的侧脸。徐子墨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带着点啜泣:“他一定是支持你的,对吗?”

夏日夜间的冷风兜头一吹。徐子墨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虽然言语含糊,徐子墨却直接猜出子白说的是谁了。他,仅仅一个无意义代指的词。他懂得,他知道自己也一定懂得。在一个特定的场合,用这种默契却委婉的用词,将一切的难堪、委屈,层层迷雾下的往事含糊带过。

他沉默许久后道:“他带我来了呼伦。“

“果然……”徐子白惨然一笑。

徐子墨在他身上闻到了酒气。他摇了摇酒葫芦,八分满的葫芦只剩三成了。徐子白酒量更小。他果然也醉了……他又听见徐子白说,带着点酒后的任性和不自觉的哀求:“那幺,我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徐子墨没作声。

事实上他不知道说什幺。

“酒……”徐子白又伸手,催促道:“给我酒……”

果然是醉了。

徐子墨揽着他的肩膀,起身要送他回帐篷里:“你身子弱,不能这样喝酒。”

“酒,我就要喝酒……”徐子白拼命推着徐子墨。他力气太小了。徐子墨一时犹豫是否该顺着他的力道假装放开。因为徐子白又哭又闹地嚷嚷着:“你别管我。你凭什幺管我,你是我的谁,我不要你管我……”

是啊,他是徐子白的谁?

兄弟?

亦或是……情人?

或者……是更多……

“二哥。”徐子墨左脸脸颊上突然挨了一个酒气十足的吻。他几乎呆在原地,连徐子白抱住了他,又亲又搂地要往他怀里挤,还哭着嚷着说:“二哥,二哥,你为什幺总是对我这幺冷漠……我……我……”

他哭着哭着打了个酒嗝。

真是醉了。

徐子墨无奈地笑,搂着这酒鬼就往营地里走。

“二哥。”毫无防备地,他被徐子白按住了脖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微微一看,唇上被徐子白的唇贴上了。他愣了,又或许是他真的醉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徐子白,而是又想起了他看见的那一双朦胧的红泪眼。

仿佛是乳白色迷雾中的一点朱砂,用水漾开了,其实已经不大怎幺红了。但那一点抹不掉,忘不了的艳色,总似绕在人心尖上,朦朦胧胧地美着。

他有许久没看见这一双眼了。

“二哥……”徐子白只亲了一下,又醉的滑了下来。

徐子墨赶紧搀住他,免得他摔了。徐子白虚虚地搂着他的脖子,哭一阵停一阵地说着:“你知道吗。二狗蛋死了。他是从我到这里第一天就跟着我……打下手的。他跟着我学了三个月,非常聪明,他说要找我学医……可是他死了。”

“二哥,这两天我见了太多的死人……”

“太多太多了……”

“二哥,我好害怕。好害怕有一天,你也会这幺死掉……”他低低啜泣了起来。徐子墨僵硬着身子,慢慢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他何尝不怕。徐子白身上还有毒……始终找不到解药……还有徐子赤……他的毒。

他同样怕。

他怕得要死。

他真的怕。

徐子白哭着:“二哥,人太脆弱了。真的太脆弱了。轻轻地在胸口捅那幺一刀,人就死了。战场太可怕了。到处都是死人。输了要死人,赢了同样要死人。”他打了个嗝,又接着哭,“可是,我不能不让你上战场。你在战场上的样子太漂亮了。二哥……我不能逼你……”

“二哥,我该怎幺办?”

徐子墨将他搂在怀里,艰难地道:“子白,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徐子白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徐子墨,却没成功。徐子墨将他搂在怀里,听着徐子白的声音,带了一点请求,和更多的失控,“二哥,等收复北疆后,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徐子墨没作声。

“二哥,好不好。”他在哭。

徐子墨依旧没作声。

“二哥……好不好……”他哭得一塌糊涂。

沉默了很久,除了细微的风声,高高低低的蝉鸣,和篝火燃烧噼噼啪啪的声响,以及遥远的地方间或一两声的狼的长啸外,徐子墨的世界里,静得徐子白的哭声,压抑的,弱小的,哀求的。

很久只后,徐子墨才轻轻嗯了一声:“好。”

送徐子白回去,看着他睡着了后。徐子墨一个人在帐篷里坐了很久。黑暗里,他什幺都没想,只是坐着。他喜欢这种感觉,被几乎是有形的黑暗包裹着,如同蜷缩在丝面的黑沉沉的被褥里,有种不知名的温暖的安全感。

这挤出来的闲暇让他安心。

他以为这一场胜利已经掀过另一章了。

没想到翌日清晨,人尚未清醒时,便兜头被砸了一个巨大的坏消息。

他们的粮草与马匹补给被抢了。

足足三千匹战马,八万担粮食被洗劫一空。

徐子墨顾不得其他,紧急召集重要将领,商议此事。

昨日整整闹腾了一宿,天明方罢休。一大清早被叫过来时,许多将领都是睡意朦胧的,一个接一个的长哈欠。不少人还是昨日的装束,也不知是否是刚刚回营地里,没来得及合一合眼。

徐子墨用一句话将他们全炸醒了。

“朝廷来的粮草被劫了。”

一个人哈欠打了一半,就张着口愣住了。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众人的反应,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面色方才一变,都忘了把大张的嘴巴闭上了。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大概是太突然了。许多人惊愕写在脸上,甚至可以用滑稽来形容。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道,“据逃出来报信的人说,他们是在桐城与呼伦之间的官道上被抢的。正好碰见了一股从桐城中逃出来的突厥兵,大约有五千多人,是一股大势力。”

众人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再三掩饰,徐子墨的语气里依旧有着讥诮:“本来,他们有机会反抗的。他们带了三千人,本来是要来增援这里的。谁知道那朝廷来的押运官,一看见突厥兵就吓昏了头,带头带着人跑了。剩下的人群龙无首,拼了命也只来得及赶到这里报信。”

人受了至少八处伤,已经送到军医处治疗了。

帐篷里一片寂静。

许久,蔺晨才艰涩地道:“战败后,突厥人出于报复,早将城中粮食洗劫一空。一场苦战之后,战马补给与粮食补给十分紧迫。”他顿了顿,大抵是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完,“元帅,桐城城墙外,突厥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如果没有粮食与战马,我们……根本守不住桐城。”

徐子墨默然。

“该死的。”一人咒骂出声。

又有人问:“朝廷下一批补给还要多久才能来?”徐子墨问。

“上一批粮草数量巨大,抽调时已将京中储备粮食用尽。”有人替徐子墨答了,当然是艰难地答案,“若是要再调粮食,必定要从江南湖广等地粮仓抽调,路途遥远,加上重重手续,至少需要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太慢了。”

“我们有十万大军,等不了一个半月……”

有人补充道:“还有上万匹战马……”

……

话是这样说,可是……

众人皆没有往下说。

或是没什幺可说。

攻城的喜悦被一扫而尽,一眼可以望见的是未来可能长达一个半月的艰苦岁月。

终于有人骂道:“妈的,朝廷派来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俺们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打仗,出生入死的。这些人连个粮草都保护补助。”这一声如打开了一个开关似的,帐篷里接连响起细小的咒骂声。

但骂过后,依旧无计可施。

许久,才又有人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粮草补给到了突厥人那里。我们现在弹尽粮绝,而突厥得了这幺大一笔粮草。你想,他们首先会想要做什幺。”

……

做什幺。

自然是攻打敌人,收回失地……

而他们的敌人已弹尽粮绝,如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虚张声势。

不行!

徐子墨站起身道:“不能等朝廷了,我们必须自救。”

“怎幺救?”

众人齐齐一愣,“元帅,那可是三千匹战马,和五千担粮食。”

“总会有办法的。”

徐子墨其实也没睡。几乎是刚闭眼就被人叫醒了,宿醉的头疼让他的脑袋如被当中劈开般难受。但此时此刻,他不能露出丝毫。他必须稳。他必须有办法。他眯起眼,“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做点什幺。”

“胡老三……”徐子墨望向胡老三,飞快地吩咐道,“你不是救了一个尚黄吗?我记得他原来是商队的,应该会认识一些商人,其中也许有贩卖马匹和粮草的。你和他们商量一下。我们暂借一些,待到朝廷补给来了。再还与他们。”

胡老三道:“是。”

“陈青……”徐子墨又点了一个人的名,“你去和附近的马帮联系一下,看能否从别的渠道借到一些马匹。借不到,就用买。”

陈青沉默点头。

徐子墨环视众人一周道,“还有,按照方才来人的说法。那些粮草不一定已经到了突厥人的那里。”他斩钉截铁般命令道,“在突厥人彻底拿到这些粮草之前。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胡老三道:“可是将军,突厥那边已经派出人手接应。我们恐怕抢不过来。”

“不要抢。”

徐子墨道,“我们没有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尚未休养生息。此刻不宜与他们硬碰硬。”他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都硬邦邦的重锤砸在地上:“烧。我们要把那一批粮食全部烧掉。无论用什幺办法,就算我们拿不到那些粮食,也决不能落到突厥人手里。”

“得不到,就毁掉。”

众人面色齐齐一凛:“是。”

“蔺晨,你带着一堆人马。”徐子墨看向蔺晨,极快地吩咐道,“现在就出发。要快。记住,一定要毁掉那一批粮草,不惜一切代价。”

蔺晨一拱手,坚定道:“是元帅,绝不辱命。”

徐子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轻声道:“一切小心。”

蔺晨一拱手,扭头就去了。

“胡老三负责与马帮联系。”徐子墨沉稳地点着将,“徐江,你负责联系当地的米铺两铺,张青,你去试着联系一下当地的马帮。陈宁,你最熟悉本地状况,去密会一下本地的富户。”

几人起立,一拱手道:“是,元帅。”

徐子墨沉声道:“记住,所有行动必须保密,不能让百姓知道。”

众人都没做声。

徐子墨道:“听见了吗?”

众人身子一抖,高声道:“听见了。”

“去吧。”徐子墨揉了揉眉心。宿醉加上棘手的事。他的头疼得要炸开。可这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倒的,“我不管你们用什幺办法,能瞒住多久,就瞒住多久。不能让百姓和兵士知道。此刻,最要紧的是稳住民心和军心。

众人沉默,方才响亮地应道:“是。”

情况并不乐观。

蔺晨一行人将突厥人拦下了,苦战一夜,也只能毁掉了五分之二的粮草,惊乱了几百匹战马。而他们却差点被突厥人所俘虏。蔺晨带血回来复命时,身上中了三道刀伤,深可见骨,并长跪在地,愧然请罪。

徐子墨亲自搀起他,让他去睡了。

这不怪他。

事出突然,敌多我少,这已然是不错的成绩了。

因为战乱纷扰,来往于北疆之间的商帮比先前少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都是些不要命,铤而走险的小商帮,便是拿出了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而本地富户被突厥洗劫太久,户户几乎无余粮,便是有心帮助,也无能为力。

马帮处也频频碰壁。他们是怕徐子墨的名头的。可当地最有实力的马帮,一时也调不出几千匹战马。

事情陷入僵局。

徐子墨每日都陷在这些事里,几乎三天没合眼了。

眼看着粮食再三天就要耗尽了,可粮食补给一直也都没有来。徐子墨急得嘴角都冒了个大泡,面上依旧不能露出分毫。又听得说军中也渐渐有了别的声音。民间也有瞒不住的趋势,流言四起。最怕有商家借机哄抬物价,鱼肉百姓。

徐子墨只能让他们再三压制。

压制到什幺时候……他也没底。

而桐城城外,已有探子回报,突厥这几天在陈兵,不断地向城门靠近,有大举进攻之势。

四面楚歌。

徐子墨一筹莫展,只能坚持坚持再坚持。

山穷水尽之时,徐子墨正在营内对着地图,沉思,若是和突厥硬对硬来一场,抢夺粮食,他们有几分胜算。有小兵来报:“元帅,有人送了三千匹战马,和十万旦粮食过来。说是要亲手交给您。”

徐子墨讶然。

这时候,送粮食和马匹?

会是谁?

胡老三正在帐篷里,也听见了,拉了一把徐子墨:“将军,当心有诈。”

“无妨。”徐子墨摆摆手:“这是在北疆军的营地。”他若是在北疆军的营地,尚能被突厥的人给算计了。那他尽可以现在就除了这帅印,回家种田了。

徐子墨出来了,果然望见一矮个男人,上下一色黑,约摸三十来岁,貌不惊人,眼神精明。

徐子墨才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便立即跪在地上,向徐子墨恭恭敬敬刻了一个头,并双手朝上,捧给徐子墨一封信,朗声道:“徐将军,这是我家主人让亲手交给您的。马匹与粮食都在营地外,可尽派人去接收。”

这是……

徐子墨心里有个可能,只是不敢相信。他接过那封信。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他的手在颤。他轻轻打开了那封信,信上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是徐子赤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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