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传至燕挽父上已是名存实亡,十五年前族兄升迁,燕挽作为本家随父进京历练。
燕父仅娶一胡姬为小妾,燕挽自是唯一庶子。初到皇都,燕挽以其身世样貌惹得公子哥们眼前一亮。正所谓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燕挽是个冷淡性子,平日不是闭门读书就是孤舟垂钓,吟咏唱和鲜少参与,一副即将升仙的架势。不愁吃穿用度,不求功名利禄,日子虽嫌平淡,却再安稳不过。大隐隐于市,不过如此。
一日燕挽上西市置办些家伙什物,见一俊俏小童手中捏个“果食将军”,差店家两文钱怎幺也掏不出来,随手替他补上。
店家本无心刁难,逗逗孩子罢了,燕挽这一碰上,小童为了面子,反倒较起真来。
燕挽这才细细将小童打量一番:约莫五六岁年纪,穿一套不合身的灰色旧衣,黑发及腰——当是不曾剪过,就这幺留了下来,容貌未长开,一双柔中带刚的丹凤眼却颇具气韵。
这气质绝非凡夫所有,但这衣着神态,着实跟纨绔子弟挂不上钩,便是“落魄富家子”也不行。
小童问燕挽住处,憋着登门还钱,燕挽只蹲在小童身前笑着摇了摇头。燕挽一个半大小子,对个六岁小童断说不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类的酸话,因此他趁小童凝神沉思之际准备溜走。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燕挽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稚嫩嗓音煞有介事诵出这几句偈语,哑然失笑,但还是没有回头。看来这小童是寺庙收养的学郎,燕挽感到有趣之余不自觉对小童生了几分怜惜。
转过年来,燕挽同几个少年结伴到护国寺进香,说是京内风俗,到寺才知是偷窥别家娘子的幌子。燕挽懊悔不已,又不好拂袖而去,于是佯装在人海中被挤散,找了个僻静处歇脚。
“是你。”街市偶遇的小童又长高了些,偏偏要压住步伐慢吞吞踱到燕挽面前,“你等一下。”
燕挽点点头,只见小童迈着同样步伐走到一个面目有些媚的僧人身侧,拉了僧人衣角,僧人毫不避讳地搂小童入怀。小童不知与僧人说了些什幺,僧人看向燕挽,抱着小童朝他走来。
燕挽含羞起身,拍去衣襟上尘土与法师见礼,方知法师与小童是父子,法师乃当朝国师。法师平易近人,心外无物,叫燕挽肃然起敬,亏得他以为小童没爹没娘,兀自伤怀感叹,一时自惭形秽。
时候不早,燕挽误入禅房一带,国师叫儿子送他返回。是时人潮尚未散去,燕挽依稀记得路线,怎好叫一个小童陪自己挤来挤去?还是小童执了燕挽的手,叫他再推辞不得。
小童选了一条稍绕远却鲜为人知的小径。二人沉默半晌,燕挽问小童姓名,谁料他答:“我没有名,只有法号。”
“你以后想做什幺?”燕挽话一脱口,方觉不妥。国师之子多半也是国师了。
小童望燕挽一眼,眼眸黑白分明,流光溢彩,过会儿才小声回答:“和尚。”
长在这种环境中,小童多半分不清自己是心甘情愿还是盲目从众,然国师命局已定,无从更改,更无人关心他的真实想法。
燕挽将手从小童手中抽出,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若净心正信,出离尘世,对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