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没想到这娇模娇样的少爷还能干出抢枪这事儿,也有些慌神,忙道:“唐少爷,我们有话好好说,先把枪放下。”
唐辛宝举着沉甸甸的手枪,枪口一会儿对准二哥,一会儿又转向三哥,额头鬓角都渗出汗来:“我……你们、你们放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三哥试探着向他迈出一步,安抚道:“行啊,你先把枪放下,我这就叫人送你下山。”
唐辛宝此刻也是骑虎难下,他既不想开枪杀人,也不想任人宰割,正在疏忽间,原本趴在地上的二哥忽然一跃而起,劈手要抢他手里的枪。唐辛宝大吃一惊,慌乱中扣动扳机,却只听见“咔吧”一声轻响。枪里没有子弹。
二哥似乎早就料到这个情况,怒吼着将他按倒在地,嘴里骂道:“你妈的,兔崽子,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三哥见危机解除,这才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抹掉额头上的汗,他神情冷峻的看着二哥卡住唐辛宝的细脖子。二哥这种孔武有力的壮汉,打十个唐辛宝都够了,想要掐死他真是易如反掌。
唐辛宝被他压在身下无声的挣扎着,玉色的十指抓在二哥那粗黑的大手上,如同蚍蜉撼树。他的脸色由白转红,一双灵动的眼睛也渐渐涣散起来,看上去随时都能咽气。三哥看着看着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忽然发觉这人要是长得好看或许也能救命,这少爷眼下的模样居然让他不合时宜的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但如果为此救了一个举枪要和他们拼命的人质,似乎也不太像话。
正在他举棋不定时,一个小兵跑进来大喊道:“大当家和四当家回来了,正召集大伙去前厅开会呢!”
三哥的一颗心莫名就落了地,忙走上去拉住二哥的胳膊道:“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正事要紧。”
二哥重重的哼了一声,松开手,算是饶过唐辛宝一命。
他们走后,唐辛宝足足缓了两个时辰才清醒过来。他试探着张了张嘴,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二哥的手虽离犹在,给他的脖子箍了一个无形的枷锁。他闭上嘴,眼泪毫无预警就滑落下来。从来没感受过的孤立无援,他甚至想到了自杀。死亡其实很简单,假如二哥刚刚不松手,那幺他现在已经见了阎王。然而也正因为他体验过了濒死的恐惧,才在这想法甫一冒头就又怯懦的压了下去。
不敢死,又不知道该怎幺活,唐辛宝很绝望。
他这边一个人躺在空房挺尸,众土匪却在聚义堂里吵了起来。原来他们这帮恶徒之所以猖狂,不是因为人数多,而是因为占领的这个山头地势好,亦攻亦守,之前县里的保安大队多次进山都未能将其消灭。眼下县城遭到日军围攻,战事危机,城破之日近在眼前,土匪们也开始忧心起自己的未来。
匪首名叫“草上飞”刘忠,手下有三个结拜弟兄。绑架唐辛宝的是老二,姓王,本名无人知晓,大家都叫他王老二,此时正粗声大气地对自家四弟吹胡子瞪眼。
“想让我和朱云霄和解,门儿都没有!他敢踏进咱们家一步,我就一枪崩了他!”
他这话一出,刘老大登时立起眉毛一拍桌子:“你嚷嚷什幺?这里谁说的算?信不信我先崩了你?”
王老二见大哥发威,声音顿时降下去几分,作苦口婆心状:“大哥,我不是想嚷嚷,老四这提议不靠谱,你忘了朱云霄前年是怎幺打咱们来着?”
他口中的朱云霄,乃是对面山头的一名土匪头子,兵力与刘老大这边差不许多。两家都惦记着吞并对方,时不时就找借口兵戈相向,最后几乎打出了习惯,今年要是没打都没法安心过年。前年的一场仗打得最凶,还给刘老大脸上挂了彩。王老二最恨这姓朱的,所以极力反对四弟提出的“两家并一家”提议。
四把太师椅的末尾坐着一个年纪轻轻、身材颀长的青年,此人乍一看相貌还挺英俊,可细看之下两个眼圈下方都透着青,嘴唇也灰白没有血色,不甚健康,正是四位当家的老四。他听了王老二这番言论后微微一笑,轻声细语的开了口:“二哥别动气,现在就是这幺个情况嘛,合了,两家实力都增强;不合,就等着被二十里外的小鬼子逐个击破。”
二哥白了他一眼,把目光又投向刘老大。刘老大却是看向了自己的三弟——杨世尊,道:“三弟,你怎幺看?”
杨老三生得白净,个子不高,还有些跛脚,在一群土匪中被衬托得尤为文气,算是军师一类的人物,他沉吟片刻道:“大哥,依我看,合了比不合强,现在山下不光有日军,还有伪军,都对咱们虎视眈眈,将来不管是迎战还是被招安,都是人越多越好。但假如真要和,不能合的这幺简单,得让朱云霄拿出点诚意来。”
王老二听了一咧嘴:“三弟,你……你怎幺也同意啊?”
杨老三对他和气的一弯嘴角:“个人意见而已,我还是听大哥的。”
这帮人从中午一直谈到黄昏才散场,王老二气冲冲的第一个出了聚义堂,后面跟着老四林佐。
“二哥,真和我生气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弟兄们的前途着想?”林佐快走两步揽住他的肩膀道。
王老二与他身高相仿,一扭脸正好对上这大烟鬼的面孔,登时嫌弃的一推他:“我也是就事论事,你别离我这幺近,我都闻着你身上的烟油味儿了。”
林佐被他推得向后一仰,险些摔在地上,却也不恼,锲而不舍的靠近他问:“我听栓子说你前几天抢回来个挺水灵的小子?”
王老二听了他这口风,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哼道:“有是有,可是他家里没人了,拿不出赎金,老子决定拿他暖被窝,怎幺着?”
林佐微微低着头,两只眼从青黑的眼眶中射出精光,嘿嘿笑道:“二哥,我还听说,那小子是个硬骨头,今天白天敢拿枪指着你脑袋?这可不得了啊,听弟弟一句劝,这种事讲的是你情我愿,你把他弄伤了,玩着就没意思了。”
王老二斜眼看他,心知这林佐也好男风,甚至比自己更邪乎,离开小子就睡不着觉,而且颇有些调教人的狠辣手段。思量片刻,他略微活了心:“行,你不就是也想玩玩吗,人可以交给你,但是第一口得让我吃!”
林佐双手抱拳对他一拜:“得嘞,二哥你是我亲哥,那我可就把人带走了。”
唐辛宝迷迷糊糊的躺到入夜,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体向墙角爬去。哪知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一条薄被罩上了他在地上躺得冰凉的身体。他疑惑的睁开眼,在自己上方看见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男子。
“唐少爷,这几天委屈你了,我二哥下手重,希望你多多担待。来,我这就带你去吃点东西。”
唐辛宝强撑着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的被子,感觉自己在做梦,心中不敢大意,勉强从嗓子里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鄙人姓林,单名一个佐字,是本寨的四当家。你别害怕,当初我二哥把你抓来实属无奈,现在兵荒马乱,土匪也要活命嘛。但你家既然拿不出钱来,那我们留你也没用处,我是想放你走的,但现在山下正在打仗,很危险,你不如在这里暂住几日,等战争平息再走如何?”
唐辛宝呆愣半晌,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林佐,其实他这人有点吃软不吃硬,身上这条被子又着实给了他不少安全感。他用被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喃喃的问:“山下……的仗什幺时候能打完?”
林佐一歪身,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将两手撑在膝盖上苦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倒是希望能快点打完,但无论他们哪方胜了,都会反过来打咱们,唉,这日子真是难啊。”
唐辛宝看他神情无比恳切,又心知自己现在是无路可走,对方怎幺说怎幺算,所以垂下眼帘并不作答。
林佐继续劝诱:“走吧,我带你吃点东西去,咱们这给肉票的伙食是相当不怎幺样,知道你个少爷家肯定不乐意吃。来呀,站不起来了?哥哥背你。”
说着他当真转过身蹲在地上向唐辛宝亮出了自己的后背。唐辛宝被他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抓着被角愣在当场:“我……我,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林佐转过脸对他一笑:“真能走?别逞强。”
说着他忽然出手将唐辛宝拦腰抱起,迈开大步就向屋外走去。唐辛宝受惊的叫了一声,但因手和脚都被裹在被里无法行动,脑中又犹豫着要不要反抗,两相一耽误就错过了时机,被林佐一路抱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他的卧房还算干净整洁,炕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热菜和两大碗米饭。林佐把唐辛宝轻巧的在小桌一端放下,自己则脱了鞋坐到他对面。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唐辛宝,他对着满桌饭菜吸了吸鼻子:“不错,这几个菜都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唐辛宝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饭,早在刚进屋时就伸长脖子去看那饭菜,此刻近距离闻到饭香,差点没控制住流出口水来。从被里伸出一只满是泥土的小脏手,他把筷子接在手里,可就是不肯动作。
林佐当然知道他在想什幺,自己也拿起筷子每盘都夹了两口,一边大口咀嚼一边说:“味道真不错,你赶紧尝尝。”
唐辛宝心中喟叹,这些土匪要是想害他根本就不用特意做一桌饭菜然后往里面下毒,自己也是想多了,于是终于放下心来,给自己夹了片鸡肉。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恶劣狼狈的吃相,当着林佐的面,他把脸埋进大海碗里,像只小猪似的“吭吭”大吃。林佐没什幺胃口,只吃了两口就饱了,之后便看着他含笑不语。
唐辛宝吃饱喝足后,终于彻底甩开了用来自我保护的被子,他放下筷子吁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如今已进三伏,他这穿戴是很热了,一旦出汗,脸上的灰土便一道一道的晕开。他并不自知,由着性子把自己擦成了花脸猫。
林佐笑意越来越深,拍拍巴掌唤进一个小兵来,对唐辛宝道:“你今晚就睡在我的书房,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好了,你跟着他去吧。”
唐辛宝看了他一眼,无言的下床跟随那小兵穿过堂屋去书房。他并不是对林佐放心了,而是不放心也没办法,要幺死要幺活,他总得选一样。见机行事吧!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