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珂心中已是战鼓声隆隆,大战一触即发,全身也处于随时出击的高度兴奋之中。但是入了建康宫,外宫和禁宫之内的臣子和将士们,一切照常如故,丝毫没有半点大战即将来临时的肃杀。
大抵是赵胤一向嚣张惯了,纵然训斥了皇帝的亲姑姑寻阳公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对沈劲的横插一手耿耿入怀,一直寻思要对沈劲予以报复泄愤。
只是,如今的小皇帝司马衍,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皇帝了……
司马珂站在南掖门口附近,朝四周扫视了一遍,见到并无异样,这才向禁宫端门走去,端门的禁卫,依旧验了腰牌,便放司马珂进去。
走到太极西堂门口,发现张桓、沈劲和司马无忌,都已在门口恭候多时。除了沈劲神色沉稳之外,张桓和司马无忌都显得神色极其紧张。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陛下可在殿内?”
张桓急声道:“已等候多时了。”
司马珂微微叹了口气道:“大人和王叔都随我入内罢,只留沈中郎在外即可。”
说完,将朴刀和秋霜剑全部交给羽林郎,大步而入。
司马无忌和张桓见司马珂这般气定神闲,微微松了一口气,紧随而入。
大殿之内,司马衍也是一脸紧张不安的神色,额头甚至微微淌汗,看到司马珂进来,神色顿时安定了许多,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看到皇叔来了,朕就安心了。”
司马珂施了礼,脸上露出一副风淡云轻的神色,微微笑道:“区区赵胤之流,何足挂齿,陛下还请宽心,一切安排就绪,尽在微臣掌控之中!”
司马衍见到司马珂这般淡定的神色,更加安心了,但是心中还是颇为忐忑,毕竟这可是司马衍主政以来,亲自导演的一场生死大戏,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的确是太沉重了点。
司马衍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直接跟丞相王导摊牌,要废黜对公主无礼的赵胤。一直以来,司马衍视王导为长辈,极其尊敬,凡事都要与其协商,而且对于王导的意见也一直是言听计从。他和王导产生争执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一次的争执还要追溯到当初组建羽林骑,任命司马珂为羽林骑都尉一事,两人小小的争执了一下。再后来,增设羽林郎、天策军、虎贲,虽然也令王导极其不爽,但并未到争吵的地步。
这次不一样,不是新增什么组织,也不是给谁加官进爵,而是要废黜王导的心腹亲信,无异是直接向王导开火,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就在此时,沈劲轻轻的走了进来,低声道:“丞相已入禁宫。”
司马珂顿时站了起来,对司马衍道:“陛下,微臣随谯王殿下和沈中郎到宫内四处走走。”
司马衍脸色变得紧张起来,神色略带为难:“皇叔……”
司马珂神色一肃,朝司马衍一拜,压低声音,坚定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乃九五至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废黜一个中护军。”
司马衍知道此事已到了关键时刻,没有退路,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激动和不安,点了点头,示意司马珂退下。
不一会,门外传来內侍的传报声:“启禀陛下,丞相觐见。”
司马衍整了整冕冠和冕服,直直的跪坐在胡床之上,脸上露出威严的神色,沉声喝道:“传!”
紧接着,丞相王导大步而入,对着司马衍一拜:“微臣王导,拜见陛下,贺陛下万年!”
若在之前,司马衍必然起身搭话,态度热情得不得了。
此刻,司马衍却面沉如水,满脸的威严之色,只是随手指了指边上的软塌,沉声道:“丞相免礼,请坐。”
王导见司马衍这般威严的神情,却是他南渡以来,从未有哪个皇帝对他如此过,不禁一愣,神色略带尴尬的在一旁跪坐了下来。
司马衍直接开门见山,缓声说道:“朕请丞相前来,是为讨论废黜中护军赵胤事宜。”
王导脸色微微一变,怔了半晌,这才问道:“不知赵胤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司马衍的神情顿时激动了起来,冷声道:“中护军赵胤,以臣子之身,居然胆敢当众训斥寻阳公主,寻阳公主乃朕之亲姑,训斥公主如同训斥朕,该当何罪?朕欲罢其官,削其爵,押入大牢,贬为庶籍,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导很显然完全不适应司马衍这种语气。训斥公主这种事,他不用调查便知道赵胤干得出来,在半年多前,中护军赵胤有时连小皇帝都敢训斥。彼时,司马衍也只是向自己抱怨和投诉而已,然后他把赵胤训斥一顿,让其向小皇帝致歉,也就完事。此刻,却想不到司马衍会是如此的激动,竟然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
但是王导久经江湖,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心理素质,丝毫没有被司马衍这种声厉色荏的气势吓倒,只是摆出一副惶恐的神色,语气却丝毫没有半点慌乱:“陛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中护军赵胤,出身武将世家,一向忠心耿耿,其父兄皆以身殉国,战死疆场,其护卫皇宫多年,虽无大功,亦有劳苦之功,不若老臣责成其向公主致歉,并罚俸三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胤的父亲赵诱,兄长赵龚,都战死于杜曾之乱,的确算是为国捐躯,故此朝廷对赵家也一向不薄,只是赵胤以此为傲,反而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忘了根本。
司马衍见王导这般不疼不痒的言辞,心中愈发愤怒,索性豁出去了,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若是龙骧将军率天策军一夜之间灭了丞相满门,朕亦只是令其罚俸三月,如何?”
王导脸色顿时大变,额头的汗珠刷的冒了出来,脸色也变得通红。
司马衍这语气,可是完全的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气势,言辞之间,没有给他半点面子的意思,这一通话完全是没有留半点面子的训斥他。
而且,他也是完全听出来了,司马衍这是仗着有司马珂撑腰,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见到他尊敬有加,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甚至见到他还要先下拜的小皇帝了。
刹那间,一股无名之火,腾腾的涌上了王导的心头。
自东晋小朝廷建立以来,王导何曾受过皇帝的这般呵斥,无论是司马衍的祖父司马睿,还是其父司马绍,抑或是半年前的司马衍,都是对他尊敬有加,从来没有说过半点重话。
然而自从司马珂的横空出世,其势力日益盛兴,小皇帝也逐渐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作风,行事变得果断起来。王导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那日,王曦给他做思想工作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但是,此刻听到司马睿这般呵斥,他心中其实还是不甘的。
王导强忍着怒气,但是语气明显没有那么温顺了,缓声道:“陛下,中护军赵胤虽有错,微臣听闻公主亦贪玩不守规矩,差点误了禁宫闭门,其虽行事粗鲁,却是为了禁宫安全,还请陛下念其忠心耿耿,从轻责罚。既然陛下觉得罚俸三月轻了,便罚俸半年,降其名爵一等,如何?”
司马衍气笑了,笑容之中充满愤懑和勃勃的怒气。
其实,若只是训斥寻阳公主一事,王导好好说,降名爵一等,司马衍或许可接受。可是这赵胤一向在宫中嚣张跋扈,连天子司马衍都没放在眼里,曾数次训斥小儿一般训斥司马衍。此刻,司马衍有了司马珂撑腰,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哪里会就此放过赵胤。
听到王导这般轻描淡写的一说,更加激怒了他,心头无名之火,腾腾而起。
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丞相想要一世把朕当做小儿糊弄?
司马衍淡淡的笑了笑道:“既然丞相如此说,赵胤之事且从长计议,朕请丞相来,却是另有一事相商。”
王导见司马衍的情绪似乎平静了点,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温顺起来,恭声道:“陛下请讲,微臣可为陛下参考。”
司马衍似笑非笑的望着王导,缓声道:“朕听闻朝野有云,‘王与马,共天下’,即天下乃朕与丞相共之,今朕甚觉为帝不易,力不从心,意欲禅让帝位于丞相,还请丞相勿辞!”
司马衍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大,但是每一个字却像炸雷一般,在王导的耳朵中响起,眼中更是杀气腾腾,怒气冲天。
刹那间,王导似乎惊呆了,愣了半晌,立即噗通一声拜倒在地,泪流满面,泣声道:“老臣该死,老臣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衍砰的一拍案几,腾身而起,怒声吼道:“朕要废黜一个无礼的臣子,丞相不允;朕要禅让,丞相亦不允,丞相莫非想效石虎与石弘之事?”
他这一说,令王导更加大惊失色,一边流泪,一边连连磕头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司马衍说的石虎和石弘之事,指的是石勒死后,其子石弘即位,自知不是石虎的对手,故请禅让于石虎,谁知道石虎却不肯接受石弘的禅让,而是直接将其废黜,然后杀之。
这一句,可是完全的诛心之言,令王导毫无还口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