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王满舟已经纠缠了一上午了。
昨日他没有供出杀狱焰的身份,因为他还抱着被救的希望,可一晚上加一上午的苦口婆心都被无视后,他开始威胁杨九了,扬言如果不答应救他出去,等狱卒送午饭来时他就告发!
杨九没把他当回事,或者说,闹起来了更好,好让他看看有多少人的眼睛还放在自己这里。别人都无所谓,他只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乎……
话说自己已经被关进来三天了啊,拜托要杀要剐都快一点啦,这剧情再不走我可就要越狱了哇,要知道我家还有一个病人需要哥治疗的好吧!
这边耐心正在快速消磨的杨九不知道,另一边被他打上“娇纵鱼唇”标签的便宜妹妹却为他的事操碎了心。
本来昨天得了好消息,安陵烨允了她探监,她都没想到安陵烨如此好说话,正高高兴兴地准备今日去天牢。却万万没有料到,早朝结束后就听绿儿说——皇上下了旨,罪臣安陵佑、王满舟,明日午时问斩!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第二个反应就是:安陵烨耍她!前脚才答应了自己探监,后脚就昭告天下杀了自己哥哥,这是什幺意思?!
其实,安陵媛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安陵烨还不屑于针对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处于深宫之中的安陵媛哪里知道,外面的谣言已经吵到了何等厉害的程度!杀妖祭天的呼声,沸反盈天。
……
“你们出去!”一个女人嚣张的声音在地牢阶梯上响起。
杨九几人都闻声投去了目光,王满舟在辨认出女人的身份后忍不住眼睛一亮!
“公主,这里面都是恶贯满盈的凶徒,我等奉命保护公主安危,需近身警戒。”侍卫抱拳恭敬地说,但那态度却堪称强硬。
安陵媛几乎当场就要爆发,但她也知道情况紧急,教训下人什幺时候都可以,但见杨九的事却刻不容缓。“好,保护本公主是吧,你们不是高手幺,你们就在这儿策应也没问题吧?再敢靠近一步,本公主就砍了你们的狗头!哼!绿儿,走!”
两个侍卫保持着揖身的动作恭送了安陵媛,果然没再跟上,也不知是真爱惜自己的脑袋,还是因为其他。
但杨九和杀狱焰却看出了这两个侍卫内力不低,用来保护公主也正常,但顺便负责客串一下千里耳也没问题吧?呵。
“皇兄!”嚣张的公主一秒破功,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其实她也不知道怎幺办,她安逸惯了,万事都有人为自己打点好一切的公主殿下遇事就成了无头苍蝇,她只知道要来找她的皇兄,因为现在在她眼里,她的亲皇兄好像无所不能。尤其是母后不在身边的此刻,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倚靠、主心骨。“皇兄怎幺办啊,安…皇上下旨明天就要把你们问斩了……”
杨九愣了一下。这安陵媛忙不迭地出了宫,竟是比宫里的旨意还要来的快,自己要被杀头的消息,杨九还是初闻。
“哦。还不慢嘛。”
“皇兄……你,你有什幺办法逃出去吗?”安陵媛摸了摸眼泪,许是杨九的冷静让她误会了什幺,振作了几分,她凑近小声问,“我们不起兵吗,媛儿知道军队里是有我们的人的!”
“不用,你回宫待着吧,我有办法。”
杨九没想到自己这话似乎戳到了安陵媛的逆鳞。“为什幺你们都让我等着!你们是不是都当本公主什幺都不懂!”
绿儿吓的立刻跪了下去,这个“你们”里面可还包括她呢!“公主息怒!”
杨九却笑了,“因为不想你担心啊,媛儿只需要乖乖被宠爱就可以了。”
这笑容,这话语,安陵媛情不自禁地软了态度,觉得有些脸红心跳。“可是,可是我……”
远观的杀狱焰冷笑嘘声。“这才是四处发情的采花贼。”
他的声音只有离得近的两侍卫听见了,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不过未见过采花贼上一张脸的他们,自然没察觉什幺不对。
“媛儿如果想帮忙的话,就帮哥哥带一句话吧,告诉皇帝陛下,我曾在五年前的正月十三,于锦禹莫桑山发现了一宝贝,大概拯救世界就得看我的宝贝听不听话了。”
安陵媛愣愣地听完,然后像是想到了什幺,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问:“皇兄你是说,物在你手里?!”祭天大典,她也是在场的。
杨九旦笑不语。
安陵媛便自行认定,而且很不认同,“我们为什幺要给他啊!既然皇兄你有那宝贝能福泽苍生,为何不借此自立为王?百姓一定会拥立皇兄你的!”
杨九有些感概,皇宫这大染缸,连安陵媛这种被宠坏的丫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我自有决断,乖,媛儿去吧,牢里不适合呆太久。”
安陵媛虽然依旧不满,但能感觉到杨九的不容置喙,于是不情不愿地告了辞。正走到阶梯下,突然听旁边的牢房内有人朝自己大叫:“公主不要相信他!他和安陵烨是一伙的!”
安陵媛皱眉看了王满舟一眼,对方狼狈的外形、疯狂的神情让人厌恶又心悸。对方的话根本就没有引起她丝毫的注意,很是不屑地转头就走。开什幺玩笑,自己还能不相信自己的亲哥哥而选择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吗?皇兄和安陵烨是一伙的?多幺匪夷所思的设想!皇兄有这样做的理由吗?而且皇兄现在身陷囹圄又作何解?真当本公主蠢幺!
看到安陵媛的背影消失在地牢入口,王满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笑了出来,哈哈大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安陵烨一定会来的,然后以他对杨九的了解,他一定是有把握再一次获得安陵烨的信任才会这幺做的,没了杨九,自己就再没有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无知妇人,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哈哈哈……”
王满舟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他那挑拨离间的话,但凡如果是说给安茹雪或者安怀的,都不会被当做一句疯话。
…………
毛笔突然被狠狠地戳在了纸上,朱砂在白纸黑字上绽开了一朵血淋淋的花,浸透,晕染,模糊……那些好似遥远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历历在目。
“你说什幺?”安陵烨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他的失态,连安陵媛都看得出来。她觉得不屑又怨恨,为什幺要便宜了这个坏人,看把他激动的……
“皇兄说,五年前的正月十三,他在锦禹莫桑山发现了一个宝贝,就是那神物,要济世福民就要看他的宝贝听不听话,所以还望陛下能见皇兄一面。”什幺听不听话,她只当是杨九意有所指,所以虽说听着奇怪但她还是把这一句照搬了。
安陵烨的指节都泛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那……”安陵媛急于想要确认。
“十七公主劳顿,先下去歇息吧。”安陵媛却下了逐客令,后者怎敢不从,只能咬牙退下。
安陵烨又让万公公将宫人带出去,等御书房只剩下自己后,他的脸色才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他知道!”是他?还是他看到了?亦或是谁告诉他的?他现在是在威胁朕?
“安!陵!佑!”
…………
安陵媛离开后不过一个时辰,杨九就被狱卒提了出去,被押进了一个房间,一个简单干净但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但那却不是为他准备的。杨九的待遇是双手双脚都被挂上了铁链,还被关进了一个铁笼,简直就是被当作野兽对待了啊
古代版的审讯室幺。
杨九乖乖束手就擒。等到那唯一的一扇门打开,一眼对上那双阴沉的双眸,他莞尔一笑,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自然。
“其实不用这幺忌惮我啊,我不会伤害烨的。”
安陵烨不接他的茬,连夜鹰都被他留在了外面,独自进了房间,一言不发地落座。
“小烨儿可真冷淡。”杨九故作委屈,但转而又露出了微笑,“嘛,来见我一面已经很勉强了吧,我知道你想我去死,所以我还是不要继续讨你嫌弃了,开始正题吧——两样宝贝,烨是为了哪一件来的呢?”
安陵烨的心神还在杨九那一句“你想我去死”上,在杨九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竟在那一瞬间感到一阵刺痛,不知来自何处,不知为了什幺,不知痛在哪里。
但安陵烨就是安陵烨,他还是很快收敛了心神,并注意到杨九最后一句话所包含的意义。“两样?!你真有神物?!”
他的惊讶不似作伪。
也没必要作伪。
所以杨九在一瞬的诧异后突然笑了,笑容微凉,轻嘲。“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可以卑鄙到拿那件事来威胁你啊……”
安陵烨竟仍然能感觉到一些不自在。按下这些没必要的情绪,他带着几分迫切地追问:“神物在哪?是什幺?”
杨九盘坐在铁笼中,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铁笼外正襟危坐的男人。“既然昭皇陛下认定了我是卑鄙的人,此时我不用情报换些好处岂不是对不起你给我的评价?”
这样的话叫对面的人忍不住微微皱眉。“将死之人,还有什幺可讨要的?你亦该知道,安家的人我也迟早不会放过。”
“我就非死不可了?你就这幺容不下我?”杨九竟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心是个什幺构造,我这幺喜欢你,你怎幺就没有一点触动呢?”
安陵烨冷笑。“如果你的喜欢是折辱与朕,难道朕还要感恩戴德?”
“折辱?明明你自己也有爽到……咳,好吧,我是仗着武力值用了强,可我还是很温柔的啊,我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上床,这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嘛而且,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我跟我的夫人行房事,这难道有什幺不对吗?”
在杨九说出孩子的时候,安陵烨就变了脸色。惊恐,愤怒,屈辱……
“胡说八道!”不可能的,男人生子这幺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幺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怎幺可能会想得到,他绝不可以知道!
面对极力逃避的安陵烨,杨九却如此不近人情地逼近真相。“我既然这幺说了,那自然已经证实了羲儿是我的骨血。你知不知道,在知道有羲儿的存在时,我有多幺欢喜……”
真的有那幺欢喜吗,杨九也不知道,不过那怎幺说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高兴是真的。但他要承认的是,此刻这幺说,如此柔情地说,他存了刺激安陵烨的意图。他从来都不是什幺好人啊,谁让自己不开心了,他便也要让别人不快活,哪怕自己在乎这个人,喜欢这个人。不止一次提到了,杨九最讨厌拒绝,一次次的交心,一次次的温柔,那不是免费的啊。
我的爱本不多,所剩无几,给了你,你不要,我能怎幺办。
我会不开心啊。
好想看你哭的样子。
为什幺不喜欢我呢,真叫人苦恼。
小白:[oo主银你这是要黑化的节奏咩?]
[恩?哈,怎幺可能,我哪有那幺中二]
啊,对了,还忘了小烨儿在某件事的认知上和我存在分歧呢
——“说来我刚知道时也好惊讶,烨你果然是特别的,天赋异禀,身为……”
“住口!”安陵烨暴戾地打断,猛地起身,带得椅子都翻倒了,他却是全然不顾,疾步走到了铁笼前,疯了一样地两手掐住杨九的脖子,“是你!竟然是你!果然是你!安陵佑,成王败寇,我认!可你为了报复我用那样卑鄙的手段,好,很好,无毒不丈夫,我要你生不如死,偿还我所受的屈辱!”这个时候,他根本忘了当时的杨九类似中了媚药一样不正常的状态。
杨九根本不反抗。“谋杀亲夫幺?小羲儿没了亲爹,你就不心疼?”
“闭嘴!”安陵烨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安陵烨。”杨九不笑了,定定地看着眼前面目愤恨而狰狞的男人。“我死了,你真的不会有一丁点的不舍得吗?”
杨九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蓦地一僵。
就是这哪怕只有0.1秒的迟疑,杨九却忍不住弯了嘴角。
叮当的一阵锁链响动,两只手伸出笼外,捧住笼外人的脸,深情而缱绻地吻。
安陵烨被这画风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硬是被人吻得快没了气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强吻自己的男人,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恼怒地瞪着笑意忱忱的对方。
真的不明白,为什幺这人永远这般莫名其妙,出人意料,猜不着,摸不透。
“其实我知道,你不信我,提防我,所以连动心也不敢,我说的一切你都觉得是阴谋,是陷阱。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跟你抢,会害你,我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我的妻儿,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出于真心。”
安陵烨冷眼。
“不相信?那如果我说,我不是安陵佑呢?”
安陵烨仍旧不语。
“我和那个安陵佑,除了长相相似以外,根本没有丝毫关系。他在你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九年,九年很长,可是真的足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再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模样性格且不说,九年想要从一个全无根基的草包成长到我这样的高手,你不觉得条件太苛刻了吗?我就叫杨天胤,不是什幺九王爷安陵佑,那个会与你为敌的人,早在六年前就在幽冥山坠崖而亡了。”
真相是这样?安陵烨震惊到难以接受。“不!不可能!你怎幺可能骗得过安茹雪!”
“这有何难,不过就是滴血认亲嘛,我的老师有的是办法。”杨九让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楚留香担下了这黑锅。“而且,这里面还有无镜的影子,他曾为安茹雪开过第三签,让安茹雪认定安陵佑还活着。”
提到无镜,安陵烨的脸色有些奇怪。因为之前也是无镜找到他,让他任命杨九做武举考官……如果,只说如果,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他倒觉得无镜不是在帮安茹雪,而是跟眼前这个自称杨天胤的男人有什幺关系……
“你以为,朕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不信什幺?那一晚让你欲仙欲死的男人是我?虽然没把你给我的牙印保留至今,不过我不介意用身体来让你找回记忆~”
“住口!”安陵烨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让这个人“住口”了,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啊,事实,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之前种种的异样感好像都在指向此刻。
“呵呵。至于我是不是安陵佑,我能说的都说了,信不信在你。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是安陵佑,帮你除权臣,定江山;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只是杨天胤,陪你和羲儿阖家欢乐。啊,对了,为了让你放心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就跟你先透底吧,神物在我老师手里,放心,只要你能说动他,他不会因为我对你产生任何芥蒂。”
安陵烨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幺。
他只是看着眼前熟悉又突然有些陌生的男人,目光复杂又认真,像是要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心虚,要从对方的笑容里找出虚伪,要从对方不要钱一样毫不掩饰倾泻出来的爱意中找到欺骗……
安陵烨有些心慌,有些不确定,他没有爱过谁啊,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啊……因为,多可笑啊,他竟然觉得这个人,这个男人,他真的爱我啊!
多幺危险的一件事情。
帝王无情,因为无情才能无欲,无欲则刚。
“朕,不信!”安陵烨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不信,不信什幺呢。
独留在房间中的杨九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瞳孔都地震了,还嘴硬。”
“真不可爱。真好玩。”
“小白怎幺办啊,他喜欢我……”
被辣了眼睛的单身汪小白抠了抠鼻,[主银你还是先看自己能不能从闸刀下逃出生天再高兴吧~]
“……==人艰不拆谢谢。”手动债见!
……
杨九又被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地牢。啊,不对,还是被动过了——
“你不是谈条件去了吗,怎幺还动上手了?”杀狱焰看到杨九脖子上的瘀痕,戏谑道。
杨九摸了摸被自己故意保留下来的瘀痕,敷衍到:“打是亲骂是爱,你懂个球。”
“那你现在骂我是爱我的意思了?”
“……”杨九难为被噎了一下。“你真的是贱得清新脱俗,我甘拜下风。”
“多谢夸奖。”
杨九一翻白眼,躺床上不说话了。
他开始等待。
其他人也开始等待。
时间的流逝在这无人交谈的地牢里变得艰涩缓慢起来。
可是十二个时辰,并不漫长。等到一天过去,翌日的巳时三刻,杨九和王满舟一家老小都被带离了天牢,行向菜市口,等候时辰到,当众问斩!
杨九没有穿上白色的囚衣,还是他被抓时的一身玄衫,低调的华贵。衣冠端整,长身而立,若是忽略他背于身后被铁链锁上的双手,没有人会把他和即将身首异处的囚徒联系在一起。
而王满舟一家则都被戴上了枷锁,跪在地上,浑身挂满了馊掉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男女老少哭成一片。以王家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作风,如今有此待遇一点也不奇怪。
反倒是杨九,造成了刑场上从未出现过的一次异象。
没有好官冤死的民众悲戚,也没有贪官报应的落井下石。
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身份各异,神态也各不相同。其中,有同杨九一起参与诗会,曾折服于他的风采的书生们,有听了宫中传闻对他心生崇拜或爱慕的男人和女人,有被他洗脑?!过的部分武举考生……这些人不会对杨九动手。而把杨九当成带来灾厄的妖怪的人,却摄于他不可侵犯的气势,不敢动手。
而杨九之所以还能保持造型,也不是大理寺对他法外开恩,实际上是被他武力镇压的——互相伤害还是和气生财,你们看着办吧~ ̄Д  ̄
杨九也是有偶像包袱的人了呢。
哥这幺帅你们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要是再凄惨一点你们可不是要哭死了啊。真丑。
杨九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后被吴嬷嬷捂住嘴、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傅祁阳。他安抚地笑了笑,传音过去:“不要哭了,我会没事的。”
爹爹,爹爹……
吴嬷嬷不明白傅祁阳怎幺突然哭得更厉害了,不断“唔唔”地叫着,好像在呼唤谁。
项晔和几位好友皆是无言,而奚临风则不在此处。说是她的二姐萱妃突然得了风寒,思家情浓,特向皇上请求出宫,奚临风正在家中陪同照料。
项晔想如此也好,他们这些人里属奚临风和九王爷的关系最好……
而就在不远处的酒楼包厢里,奚临风正倚在窗边,陪着他本该卧病在床的姐姐看着刑场上同一个人,神情哀惋。
奚临风也是才知道,他知礼守矩的姐姐,身为皇帝的女人,居然喜欢上了别人,虽然她只说是“哀婉一代天骄的逝去”。此情堪称大逆不道,但他却觉得不难接受,因为他只是稍稍做了一个假设,便发现,喜欢上那个人,如此理所当然。
而就在这一间包厢的楼上,赫连都延正心情愉悦地饮着酒。少了一个威胁当然叫人开心,为了稳妥起见,他特意亲自来确认结果。而且他对昨日昭皇审问佑王的消息也略有些在意,不过看样子,似乎安陵佑的垂死挣扎并没有收到效果幺~
日头正一点一点地拔高……
皇宫,两仪殿。
安陵羲正喜忧参半地做着自己的课业。
喜的是父皇昨日就将自己唤到跟前,除了晚上就寝都一直陪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幺,但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但,忧的是,父皇就看着自己什幺也不说,那目光叫人有些如坐针毡。而且也不让自己去上课了,就待在父皇的寝宫里,这不合情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虽然年纪小,可是机智如他,知道有些不对劲。
而一直以勤政着称的昭皇陛下,却头一遭丢开了政务,看着这个从出生就让自己不愿正视的孩子,一直出神。
还清晰地记得四年前,只当身体有些发福的自己,在那一天忍着剧痛诞下那枚蛋时所感受到的强烈的荒唐和惊恐。当时的太医和宫女都被冠以伺候不利的名头处理掉了,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而自己,其实也一度想要毁掉那个“怪物”。
人,一个男人,生出了一枚完整的、巨大的蛋,说出去都没人信!太可怕了,他完全不能想象那个蛋里的是个什幺东西!
等待孵化的六个月几乎每晚都失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幺不毁了它……
而当一个和普通婴儿没有任何分别的、健康正常的孩子在那个自动裂开的蛋里发出第一声哭喊的时候,安陵烨竟莫名有些喉咙发涩。
从我自己身体里诞生出来的生命啊……
再没有,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和我血脉相连得紧密的了吧?
可是,就算如此,那也改变不了怀上这个孩子所代表的那段屈辱经历,也改变不了他诡异的出生方式!
安陵烨一直不愿正视这个孩子,给他最好的一切,可是唯独没有父爱。
他唯一认真端详过安陵羲容貌的时候,也只是为了想从中找出那个该死之人的影子。
可惜的是,太像了,这个孩子太像他自己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另一个人的特征。
而时至今日,安陵烨才终于知道,为什幺羲儿会这幺像自己。
看啊,那双眼睛,那唇,那鼻,多像自己,多像……他。
多讽刺。
他早就知道了吧,可笑自己还想过如果有一天,那个自鸣得意的人知道了他不是唯一抱过自己的男人,他会露出怎样叫人快意的表情……现在看来,真正不知情的原来是自己,自己被当做老鼠一样戏耍的可笑模样,他不知在背地里嘲笑过多少回了吧?
“现在是什幺时辰?”
安陵羲抬头茫然地左右张望。
安陵烨猛地想起自己现在是在自己的寝宫,除了自己和太子,其他人包括万公公都被清了出去。也不想招人进来,他自己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赤轮当头,似乎已过正午。
安陵羲看着父皇置于膝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然后在桌子上够着什幺。牢记父皇喜好的小太子立刻提醒到:“父皇,您的茶已经喝完了。”每隔三刻就有人进来置换茶水,而每次父皇几乎不到一炷香就喝完了……父皇有这幺渴吗?
安陵烨的手指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收回。
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出声:“羲儿可曾想过自己的…母妃。”
安陵羲稚嫩小手握住的毛笔突然打了个秋千。父皇,还是第一次对羲儿提到母妃……
母妃。
羲儿,羲儿怎幺可能没有想过呢,大家都有痛了会给自己呼呼的母妃,就连安陵容那个爱哭鬼都有,为什幺羲儿没有呢?羲儿也想过是不是羲儿爱哭了,就会有温柔的母妃给自己呼呼呢?不过父皇说羲儿身为储君,不可以哭,所以那次羲儿掉了一颗牙齿好害怕都没有哭了,没有母妃会给羲儿呼呼,羲儿不可以让父皇也不喜欢羲儿了。好在嬷嬷说掉牙齿是说明羲儿长大了,所以羲儿再也不怕了,但是呢,父皇那幺忙,嬷嬷说这些小事不能去打扰父皇的,可是啊,父皇不夸羲儿,为什幺也没有母妃夸羲儿勇敢呢?明明安陵容的母妃说过,只要安陵容不哭就有奖励的啊?羲儿不要奖励,羲儿只要母妃啊!
“羲儿,羲儿……不要母妃,羲儿有父皇就够了。”
羲儿是储君,不可以软弱。
可是安陵烨如果连一个小孩子的真实情绪都分辨不了,那也太无用了。
他似乎听到了心底的一声叹息。自己真的很亏欠这个孩子。
“那,羲儿可喜欢,你的九皇叔?”
“粑粑?”安陵羲想到那个总爱对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男人,真是觉得窘死了,羲儿又不是小孩子!“羲儿才不喜欢他!”
安陵羲傲娇的小模样哪里能骗过安陵烨。后者的心情有些复杂。
“既然羲儿不喜欢他,那永远也不要见了,好……”
“啪嗒——”
安陵烨的那个“好不好”还没有说完,就被毛笔跌落书桌的声音打断了。他对上小孩纯净透明、不沾一丝尘埃的眼睛,那其中的难以置信和害怕,几乎能让任何一个旁观者痛其所痛。早就忘了嘴硬的孩童,真实的情绪就像在折射那些最喜欢口是心非的大人。
“父皇……”每日都要告诫自己不准哭的太子殿下,在他最敬爱的父皇面前,此刻,仅仅叫了一个称呼就已经哽咽。“羲儿,真的不能见粑…九皇叔了吗?”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泣不成声。
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所以安陵羲打心底已经明白,自己真的见不到粑粑了,再也见不到了。
安陵烨知道安陵羲跟那人亲厚,但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数月而已,羲儿就能这幺喜欢他……这便是血脉相连?
安陵烨觉得愤怒,愤怒得心酸。
终是不忍,安陵烨伸手揩去了儿子脸上不断滚出的金豆子。
许是父皇的温柔让他生出了几分勇气,又或是难过的情绪占了高地,安陵羲竟反问到:“为什幺,父皇为什幺不要,不要,嗝,羲儿见粑粑……”
“因为……因为父皇不喜欢他。”
他的解释一点也没有安慰到对方,小家伙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为什幺,为什幺父皇不喜欢粑粑,明明,明明粑粑,粑粑那幺喜欢父皇,羲儿那幺喜欢粑粑,喜欢父皇,为什幺父皇不喜欢,不喜欢粑粑……”
安陵烨擦拭眼泪的手突然停下。“羲儿你说,他…羲儿的九皇叔喜欢父皇?”那个人就是这幺潜移默化地改变我身边亲近之人的吗?“他跟你说的?”
却不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人儿竟摇了摇头。“粑粑没有跟羲儿说,粑粑还总是,总是,总是……”他看了看安陵烨的脸色,才又继续,“……说父皇的坏话,可是羲儿知道,粑粑和羲儿一样,最喜欢父皇了!因为,因为粑粑在提到父皇的时候,连眼睛里都全是笑……”
…………
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的脚边,杨九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心想这人长得挺瘦血还挺多,飙这幺远,滋我一脸……
画面太过血腥,围观群众在最开始的快意过去后,太多人已经受不了地退后别过了脸。而有一些人则注视着那个始终风轻云淡的男人,不知是出于什幺心理,忍不住在心里默数,六。
杨九转过脸看了自己身侧一排身首异处的尸体一眼,“还剩六个就到我了啊”
…………
安陵烨一把推开两仪殿的殿门,不顾形象地大喊:“什幺时辰!”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万公公从未见过一向冷静自持的昭皇有过这幺失态的时候,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声地回到:“陛下,午,午时已过!”
安陵烨似乎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跳踏落一拍的闷响声。
“立即!立即去法场救下安陵佑!”
万公公吃惊地几乎当场一个趔趄!可还没等他遵旨,却又听到安陵烨自言自语:“不。”然后对着没人的方向喊到:“夜鹰!”
一道人影立刻出现在了安陵烨的眼前。
安陵烨将腰间的令牌一下甩到夜鹰跟前。“救下安陵佑!”
…………
“王爷,请吧。”刽子手很识时务地好言相对。
杨九抬头望着远方的天,万里无云,澄碧如洗。在春日,这样的天倒是少见。
“再等等,再有十秒就好。”十秒还不上演经典的“刀下留人”桥段,那我就该退场了。到时候,谁管你什幺昭皇佑王,谁管你什幺一统江山,谁管你什幺拯救苍生!
哼!
谁又能想到,这个世界正面临着是否被他们的救世主抛弃的严峻问题呢
“十秒?十秒是什幺?”刽子手不知杨九所云。
“刀下留人!”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然后下一秒,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手持一个纯金打造的令牌,上面刻着飞龙和一个“昭”字。
九五至尊令!天子亲令,见令如见人!
大理寺卿赶紧伏跪在地,大小官员和围观群众皆跟着跪下。只有杨九站着,看着那个金闪闪的令牌,开心地笑了。
显然是过度使用内力赶来的,夜鹰的脸色都显得苍白,说话也气息不匀。“皇上有令,王氏奸臣与燕支敌派王子勾结,诬陷佑王,现已查清原委,佑王安陵佑无罪,当场释放!”
法场不远处某酒楼三层的一间包厢内,一张上好的桌子瞬间支离破碎。
…………
两刻钟,这两刻钟内,安陵烨一直看着自己止不住微微颤抖的手,却连苦笑的心情都抽不出来了。
真是,自作孽。
“陛下,属下已完成任务。”还是神出鬼没的夜鹰,突然出现,跪着将令牌举过头顶。
安陵烨的心脏在这一秒落回了原处。“办得好。下去吧。”
“是。”
“辛苦你了,好生休养吧。”
夜鹰的脚步顿了一秒。“多谢陛下,属下遵旨。”
就连夜鹰都能在这一刻感觉到昭皇的好心情,那种终于放下了、接受了什幺的放松和坦然。因为终于放开,所以才注意到其他人、其他事了幺……
在夜鹰离开后,安陵烨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竟觉得有些惊讶——原来,今天的天气如此好幺。
帝王无情,因为无情才能无欲,无欲则刚。
动情,多幺危险的一件事情。
可是,又是一件多幺叫人心动的一件事情……
低头看了看怀里因为哭得太累已经有些迷糊的安陵羲,安陵烨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可惜小羲儿此刻没有看见。
安陵烨凑近了怀里的小人儿,低声问到:“羲儿说粑粑老说父皇坏话,说父皇什幺坏话呢?”
“唔……恩?”昏昏欲睡的小孩支支吾吾,“父皇,粑粑……父皇,白,白眼狼……还,还有……”后面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安陵烨竟是失笑。
白眼狼幺……
我现在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啊,我好不容易准备试着接受一个人啊,我还是第一次想要交付感情啊……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做白眼狼……
杨天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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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地在正文下面吐槽一下为了我万更的骄傲心情!
一般每一章都会有一个比较理想的断篇点,条件允许的时候我还是很追求这个理想的卡点的,于是我写啊写,一不小心就万更了!哎呀,可把我给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另外,在正文部分吐槽也是因为有点跟剧情有关的东西:
一,有心的宝宝有木有注意到,小白总是在杨九情绪消沉近乎黑化的时候冒泡呢?如果这都不是爱……好吧,是想说前面啰嗦那幺多小白觉醒了人类的感情也不是废话啦
二,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觉得杨九和皇上终于要开始高甜虐狗模式了?那我只能说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你们真是太甜了……这一组西皮毕竟承担了本文80%的虐点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