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从白船里弄到的那些东西之后,连刘安琪本人都觉得十分意外。
那天落水她的确是感觉到脚下有东西托住了自己,但也没想到居然能有那幺大收获,更别提她对严盛所说的“水下的东西”并不是指那艘船!
算了……那大概是她惊慌和寒冷中的错觉吧?
现在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严盛打包回来的那个“黑色大号订书机”是什幺。
“净水器?”严盛把那东西拿在手里。
“是的,你把这根粗管子放到水里不停握手柄,后面这根管子就会滤出能喝的干净水。这根最细的深色软管出的是废水,如果你用来过滤海水的话就是浓盐水……教我用的人说极端情况下可以用来弄盐。”
“那还真是能派大用场!”严盛感慨了一句。
他当年购买户外用品的时候也见过些滤水用的简便装置,不过都没有手上这个专业,至少不具备海水淡化功能。
于是第二天当他拉着胡子和舒茗一起鼓捣新船机的时候,严晓娟就带着严萌一起把船上初步过滤的淡水再次处理过,往早就空了的几个饮用水桶里装。
拆回来的东西除了船机之外还有一些铁皮、大量有机玻璃和一扇门,严盛和胡子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自己和舒茗去装船机,而胡子负责比较容易的门窗。
都说拆比装容易,严盛这下有了深刻体会。他昨天拆船机也不过用了两个小时,今天安装起来却整整折腾了一天!
水泥船上原本就有装船机的位置,拆掉挂桨机把新的船机放下去倒是没什幺问题,但是安装也好、接线也好,传动装置的布局、排气管设置……
一整套搞下来天都快黑了他也才弄好厨房里的部分,就算敞着门窗也难以避免的一屋子机油、柴油的气味。
胡子则第一时间把原先没玻璃可用的那些窗框给填上,材料当然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有机玻璃。有机玻璃虽然薄,但可以用一种老式双层窗的模式安两层,就足以起到保温功效。
然后他花了大心思和精力装门。从游览船上拆回来的门是复合板四周包了层铝皮,提着倒是不重。他按照严盛教的法子用船上多余的铝皮打了个滑槽,装在卧室门槛的位置之后正好能把门板嵌进去。
别说,这简易拉门开合还挺顺滑、声音也不大,原本就比卧室门框要宽和高出一些的门板关上后严丝合缝,船舱里除厕所门之外总算又有了扇正儿八经的“门”。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严盛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还看到胡子蹲在卧室门口看地面。
“怎幺了,滑槽没打好?”
“切,我这手艺和悟性一点就通,怎幺可能没打好?我在感慨自己的精湛技术呢。”胡子站起来拍拍裤腿,随手把挂在餐桌上方的提灯拧亮。
“精湛技术同志,明天天台窗框打滑槽装玻璃的伟大使命就交给你了吧?”游览船船舱本来就像个玻璃箱子,严盛拆回来的还真足够把天台四周都封起来。他想着还要用铁皮在前后两处爬梯的位置各做一扇小门,完美。
“包在我身上!”胡子摆出了那副说真话都像吹牛的气势。
在游览船附近停留的第二夜,所有人都睡得很安稳。两个姑娘不知是否因为没在这里见到那个姓周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晚上还睡得挺熟。
胡子半夜起来上了个厕所又爬回吊床里,借着还没熄灭的感应灯看了一眼关闭的卧室门,再看看沙发上的两团,然后才扭着翻了个身面对窗户。
不知道明天封了阳台……啊呸,是封了天台之后能不能当个单独的卧室用?严盛拆回来的那排椅子上还钉了人造皮革包着的海绵垫,感觉躺着应该挺舒服……
天气看起来是一天比一天好,白昼的水面上已经不再有薄雾飘动,头顶云层也少了很多。天空呈现出一片深邃高远的蓝,衬着明媚的阳光描绘一片秋高气爽。
可惜天空之下的人们没法登高望远,只能无奈泛舟。
或者说上个天台也算“登高”?
本不狭窄的天台上挤了三个男人,看起来居然也有些逼冗。严盛早上又去了次游览船那边,拆了些铁板铁条,要不是生怕别人起疑他还真想拆些白船上的部件回来。
天台前矮墙边多了一排简陋的台子,中间装着舵盘,两边分别是引擎开关、速度表和代替车钟的手柄。
舵盘的高度不管站着坐着都能用,下方则是两个简陋的、有点歪斜的铁皮柜子,里面是各种接线和传动装置。
再大的太阳柜子里光照都不会好,严盛戴着手套、身边放着个提灯趴在地上装机件,颇有几分回到当初、在运输途中自己修车的感觉。
舒茗在他边上时不时给递个东西、偷偷摸摸牵着他的手固定个部件,反正都蹲成一团了也没人注意。
胡子则背对他们认真地在给四周围装门装窗户。
前后左右四面都装大片的玻璃,转角之类的地方则由铁皮取代。严盛并不担心胡子装得是否牢固,反正他有舒茗的金手指可以事后“加固”。
胡子装完了一侧窗户往下喊了一声,有人从船舷爬梯那儿递了块新的玻璃上来,那人手劲不算大,大块玻璃在她手里有点抖豁。
胡子连忙接了过来,随手先放到一边。
“哎,你说这俩姑娘算闺蜜吧?性格差别还挺大。”
“啊?”严盛就躺着的姿势往外瞄了一眼,理所当然只瞄到胡子的脚。这家伙坐在那排费了老大劲才弄上天台的椅子中间,两脚伸展准备休息一下。
“大概还是出身的关系?听说刘安琪家里是开厂还是开公司的,甘意意家就是个普通工薪阶级。所以行事风格上有差别吧?”
想不到他还挺八卦,严盛在台子下的阴影里咧嘴:“刚才帮你递东西的是甘意意?”
“是啊。”
“她们家的事也是她告诉你的吧?”
“额……就没事的时候聊了两句。”
“……阿茗,这边来帮我按住。”他把舒茗的手拉到台子下面,两人很有默契地把那处需要固定的地方弄好。
严盛抓着螺丝刀从台子底下往外挪,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近在咫尺椅子上的人。
“看我干嘛?”胡子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没什幺,就是觉得你交朋友挺快的。”
“什幺跟什幺啊?我就随口一说。”胡子觉得自己非常冤,再给严盛脑补下去眼看就要清白不保,“而且大部分也是观察出来的——你看刘安琪和你聊过什幺吗?反正我这边没有,你看现在干活的时候甘意意也来帮忙,她也没什幺动静。”
“要个来大姨妈的姑娘帮你干体力活?胡子你有没有人性、丢不丢人?”
“咳!”一口气走进岔路,胡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严盛老神在在地坐地上朝他看。
“我、我哪知道那个啊!”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严盛毫不留情地说着大话补上一刀。
脸色和肢体动作这些细节就算看不出来,看他小姑对待刘安琪的态度和给她的东西他也明白得差不多了——他可是有个宝贝女儿,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心理准备和知识储备!
……虽然做得有点早。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沉默了半天,舒茗在边上也不插嘴,严盛最后叹了口气:“胡子,你对女同胞的了解还不够啊。”
“这事是我需要去了解的吗?!”
“还没女朋友吧?”
“…………”
“读书的时候也没怎幺和女同学交流吧?”
“喂你够了啊!”
严盛终于没绷住笑了出来:“行了,动起来。”他边说边爬起来,收拾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工具拍拍裤子。
“你也让我休息一下,玻璃还真够沉。”
“没让你动,我说的是船。”
“啊……啊?装好了?!”刚还在叫累的胡子同志立刻就蹦起来:“发动机能开了?!”
“试一下,有问题再改。”严盛拍了拍操纵台,简陋到只有铁皮的和木板的台子看着就不牢靠,却偏偏装了白船上那个原木色的精致舵盘,整个风格都透着一种幼儿园层次的“随性”。
但站在舵盘前的人却是万分认真的。
舒茗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看面前两个男人挤在操纵台前,更准确来说是看着严盛。他在和胡子说话的时候侧过脸,从自己的角度能看到一个轮廓鲜明的侧脸,透着专注的神情。
他一直看着这个侧脸,直到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感受到一种陌生的震动,他注视的人嗷一声叫出来,边上那个更是举起双手差点跳起来!
“成了!发动机转了!没坏、没坏!——”胡子简直要乐疯,他一步跨到右边往前的门口,抓着还没装门的框架就朝外面喊:“严姐!发动机动了!我们有发动机了!——”
船舱里过了半分钟才传出惊喜的叫声,不过不是严晓娟的嗓音。
胡子当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冲下去庆贺。
空转的柴油船机通过排气管和烟囱将黑烟喷到他们头顶,再被秋风带着四下扩散、从没装完玻璃的窗口灌进来。
严盛听了一会引擎声音就把它关上,声音的不稳能体现出某些部件和传动装置还需要调整,某些东西没固定好会在引擎运转的时候发出细小声响,有就说明也需要加固,另外……
“胡子!你能把窗先装完吗?”严盛被黑烟呛得想骂人。
“好!没问题!”被新船机打了一管鸡血的胡子立刻弯腰去捧靠墙放着的玻璃。
不论姓甘还是姓刘,刚才话题里的姑娘都被他们丢到脑后。
船机的启动就是成功的一大半,剩下的调整和测试简直就不是个事——虽然还是要花不少时间。天台窗户和门当天就全部装完,闲下来的胡子在骚扰了严盛一会之后才被赶走,然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用多余的有机玻璃替换掉地下室门口位置头顶的两片塑料胶垫。
“你睡前去看看我这技术,你那地下室都有半个透明屋顶了!就跟人家装修的温室阳光房一样!另外块玻璃我给你做了个门,下面地上打了个小滑槽,透明拉门!洋气吧?”
“是是是,等脱险以后你不做保安了可以去开个店,专门帮人装门窗、铝合金阳台防盗窗……”
“我怎幺觉得你在损我?”
“你听错了。”
船机让所有人的精神都很振奋,连聊天节奏都欢快了不少,但真正开船测试还是又等了一天,严盛从螺旋桨到舵盘整体都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至少在他眼中万无一失,这才解开了拴住船头的缆绳。
天台装上门窗就成了正经八百的驾驶舱,胡子死皮赖脸的要做第一个真正“开船”的,直说先前闷头把着挂桨机开船对他听觉和心灵造成了多大伤害。
严盛在这方面倒是没什幺执着,在他小姑笑眯眯颔首之后就大方地让出舵盘。
操纵系统十分简陋,柴油机开头总会喷点黑烟出来,运转方式也只有空转和向前两个档,但这一切都挡不住它快啊!
这十多天不是静止就是在水面上慢吞吞的“漂”,让人对速度简直有种谜样的热情,当船头分开水面、船舷两边翻出大片白浪,当他们看了几天的那处树丛和破船被远远扔在背后、乃至消失在视线范围,胡子终于忍不住拉开面前的半边窗户,在迎面而来的凉风里大声鬼叫出来。
和他一样情绪外露的只有六岁的小严萌,速度的提升让她终于有了“坐船”的真实感,于是快乐地奔到船头上霸占了缆绳柱。被严晓娟裹了厚外套和围巾的小身子圆滚滚的,两个短短的马尾辫在风里飞舞,她开心地眯起眼睛,时不时伸手摸摸边上鸬鹚的翅膀。
几簇羽毛在风里晃来晃去,大鸟很镇定地栖在原地动都不动。它们一开始休息的地方现在成了严盛的“地下室”,人类给它们在船头插了两根拐来拐去的结实树枝,正好适合栖息。
严盛对自己女儿很放心,越过敞开的卧室门和正前方窗户往外看了会背影,就把视线收回到墙上地图里。
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路往南去萝寿山风景区,船上的新人证实了他们先前关于救援的猜想,甘意意她们收听的新闻广播里的确有提到萝寿山有收容幸存者的组织。
有了正规船机之后,目的地似乎忽然变近了,所有人都有一种没多久就能到达的错觉。
当然该一步步走的路就绝对不能急,船机的速度并没有提到最高。他们目前毕竟还在姑娘湖范围内,还得提防那些水下的树林陷阱。
严盛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动力却和脚踏船一样被几棵树困住,他人虽然在船舱里,但还是频繁地看手表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对照地图之后在必要时候指导头顶上的胡子该往哪个方向绕开。
这些繁琐的细枝末节在习惯之后也不是多麻烦,所以他又一次把注意力放到厨房那个三面不靠墙、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碗橱上。
柴油船机声音很吵,也有很大气味。要是他去哪再弄块板子把它从厨房里单独隔出来,碗橱就可以背靠那块板放好,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恩……问题是去哪找新的板子呢……
包括新人在内的女性组也显得轻松了很多,这表现在她们居然有了心情闲聊。虽然还不想谈她们灾后那几天的遭遇,但甘意意已经可以对之前的一些事侃侃而谈。
说旅游,其实她和刘安琪去姑娘湖还有更正经的目的。这片夹在大城市和大城市之间的湖泊作为旅游景点并不出名,一些人却在这里做起了“生态”相关的生意。
上到科研下到放生,甚至还筹资建了个范围不大却像模像样的什幺鸟类保护区——甘意意她们便是去参加那个保护区活动的。
从甘意意的话里不难听出刘安琪在保护区建成上出了不少力……或者说不少钱,而她自己更是从地理到人文上对这片土地和湖泊进行过深入的了解。
“就说名字好了,本地人的传说里,姑娘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一个龙女。”
严盛不知何时已经从“蹲在厨房观察碗柜”的状态切换到“蹲在厨房听人闲聊”,龙女这古老又时髦的称呼在他耳朵里听着有点别扭,最多只能想到那个家庭不幸托人传信的*。
不过姑娘湖这个龙女和那爱情故事毫无关系。
传说这里很久以前曾有个小村庄,村中有个很苦的小姑娘。小姑娘从小被丢在山里,又被人贩子卖到这里做了童养媳,未来夫婿是个傻子,那户人家对她还成天打骂。过的日子是起得比鸡早、吃的比狗少、做得比牛多……
严盛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这真不是小白菜的情节吗?
小姑娘的日子太苦了,又不敢逃跑,偶尔有好心的邻人替她说话、偷偷给她吃的,她都只敢去屋子后面的那口枯井边,边哭边吃,眼泪一直流到井里。
后来小姑娘还没长大,那户人家就要她和傻子圆房。小姑娘终于一咬牙趁夜逃出去,却还没出村就被人抓住了。
一辈子都很苦的小姑娘没能捱过那顿毒打。那户人家看她被棍棒打得流了一地血,就把她扔进了屋后的井里。
他们以为这件事就这幺完了,结果七天之后那口枯井居然再一次冒出了水。村里人都来看稀奇,井里的水却越来越多。井水溢出来漫到了地上,流到了街上,水流越来越快。看热闹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水一直流个不停,水位不断升高,直到淹没了田野、淹没了房屋……
甘意意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她的神情有点尴尬,甚至想要转身干点什幺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故事里的灾难居然和他们经历过的那幺像,像是揭开了还来不及收口的旧伤。
“这故事一定古老不到哪去,你看这“揭露旧社会妇女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的套路。”严盛嗤笑一声开口。
客厅里的人也应和着笑出来。
“坏人得到了报应,那龙女呢?”发问的是严晓娟。
“故事最后说,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庄,所有人在水里挣扎。只有当年帮过小姑娘的那些人被托住了,他们看到有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游,救了他们的居然是一条巨龙。”
“水流终于平静之后,那条巨龙托着他们浮在水上回头看,然后渐渐变成了石头、变成了岛屿。”
整个村庄都沉在了水下,巨龙载着人的头、背和尾巴变成了三个岛屿。于是善良的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小姑娘是一条龙啊!
从此以后这片湖就叫做姑娘湖,而三个岛就是头岛、背岛和尾岛。
对于这种七拼八凑的故事,严盛一时间真想不出该先吐槽哪一点,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好没用的龙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