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晴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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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他妈有你什幺事啊?!——”脚边丢着把手锯,粗矮的汉子怒吼着。可惜他捂着流血鼻子的动作太没气势,更别提嗓音都疼得瓮声瓮气。

“大家都住附近,你自说自话砍小区公共绿地里的树,你说有我什幺事?”严盛捏着刚揍了人的拳头、借着身高蔑视对方,那人脚边倒着两株手臂粗的竹子,繁茂的竹叶压倒一片低矮植被。

“砍你家门口的了吗?你住这儿吗?这里一楼是我家、我家!这树挡了我家风我砍了怎幺了?”男人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沫和口水:“小区物业都没说什幺,你算老几?!——”

也许是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没什幺人站出来说话,男人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严盛的视线穿过倒卧的竹子落在不远处,好好的草地被人挖开,种上了一排歪七扭八的菜……中间还能看到一个已经成了黑灰色的树桩。

离家数年才回来,他之前一直不知道窗外楼下那棵粗壮的大树去了哪里。现在看来……

“我算老几?”他一把揪住男人肩颈处的衣服把他拽近:“老子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我算老几!”

“哎啊啊!——”挣了几下没挣开,外强中干的男人张嘴就嚎,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老女人也尖叫起来。

严盛抡起拳头就照着男人那张饼脸揍,两拳一脚把他撂倒在了地上。他明明还没开始发力呢,那男人已经嚎得跟杀猪一样了。

“打人啦!流氓打人啦!——”老女人直着嗓子尖叫,却一点不敢走上来:“来人啊!叫门卫、叫保安!谁去报警啊,流氓要杀人啦!——”

简直是场闹剧。

“小严啊,算了算了,他砍都砍了你打他也没用啊。”开口的老伯是严盛家对门楼下十几年的老邻居——正好和砍树那家人住对门。就算严盛刚回来没几天,也看得出砍树那家人一贯的自私自利惹毛了不少人,难怪老伯直等他打完人了才上来“劝解”。

“叫他家随便砍我们小区的树。”围观人群里有个牵着只小狗的妇女和身边的人说话,眼睛却瞅着绿地里。“这里原先那棵树可大了,这一棵多少钱可说不好,该有人去物业好好问问。”

“是啊,那树从小区建成前就有了,比我们家囡囡还大呢。”边上的另一个女人应声。

“你们、你们这群看热闹的不得好死!报警……我要去报警!把这个打人的流氓抓起来!”老女人尖叫着,却又生怕一转身儿子被严盛打得更惨。

“你敢报警就去,反正别再让我看到你们祸害小区里的花花草草!还有那些破叶子烂菜,尽早都给挖了——这是公共绿化,不是你们家乡下自留地!”严盛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那被揍的男人在地上划拉着手脚往后缩。

他冷笑一声,捡起那把被人丢地上的手锯掂了掂:“再让我看到……见一次打一次。”

理所当然的把手锯据为己有,严盛长腿一跨就出了绿化带。围观的人纷纷让开,只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少年身影依旧站在原地。

“严叔,手、你手。”少年人看到他手背上沾着的血沫子,手忙脚乱翻起了口袋。

“没事,回去洗洗。”严盛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少年的毛脑袋。

现在想起来……他也许真不该当着孩子揍人,尤其是当着那个小呆子的面。

…………

一夜风雨之后,王家宅的山坡上居然迎来了个大晴天。

严盛独自回聂桥老街的客栈取了行李,上山刚过岔路就看到自家女儿抱着个小盆子,站在石墙边上朝他探脑袋。

“爸爸、爸爸!”严萌小朋友很高兴地踮起脚,把手里的塑料盆子举高高。

“在干嘛呢?”提着行李没手打招呼,他朝女儿笑笑。

“帮小姑婆晾衣服!”塑料盆底透着阳光,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堆洗完的衣物。

“萌萌小心点,别掉下去。”边上真正动手晾衣服的人赶忙出声提醒——说“石墙”是从山路那边算的,站在墙内填平的地面上,围墙还不及小女孩的膝盖高。

“恩!”严萌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到她爸爸走进院子来。

严盛看了看正往一根绳子上晾东西的女人,忍不住有些感慨。

严家小姑大名叫严晓娟,是严盛他爷爷的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女儿。严家老夫妻和几个儿子从小把她当眼珠子疼,听说小时候就是被别家小崽子拽个辫子推个跟头,几个哥哥都要打上门去的。

这样长大的严晓娟倒是一点都不骄纵,不但读书成绩好,性子也开朗大方,是老宅子附近远近闻名的好姑娘。要说缺点……却是太过独立、甚至有些固执了。

严家老夫妻在她大学还未毕业的时候就先后因病去世,几个哥哥又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忙着工作和家事之间自然而然就不太关注这个“太省心”的妹妹。结果谁都没想到,严晓娟大学刚毕业就独自搬到这王家宅半山腰上,也不成家,买了间当地人的旧屋一住就是大半辈子。

严盛的父亲是严晓娟的二哥,当初也是兄弟中和妹妹最亲近的。因着他的工作常要出差,严盛小时候只要一放假就会被送到王家宅,在小姑家里一住就几个礼拜、甚至整个暑假。

严晓娟只大了这个侄子十来岁,独居山村带着点神秘气质,又有一种读书人的文雅。就是下山去聂桥老街买点东西,都会引来不少爱慕的眼神和善意的关注。

小时候的严盛和他小姑特别亲,相处模式就和一般姐弟一样——毕竟他们的年龄差还没他爸和小姑这对真姐弟大呢。

而现在,看着在阳光下晒衣服的人,岁月好心地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整齐扎成马尾的黑发里也几乎看不到银丝。严盛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时光停止的错觉。

“要我帮忙吗?”他说。

“啊?不了,没几件衣服。你快把东西拿去屋里吧,怎幺那幺多大包小包?”严晓娟看着他提上来的行李。“这次要在小姑家住多久?”

“住到小姑你赶我走啊。”严盛笑笑含糊了过去——几年没回m市,他也想多住些日子。只不过恐怕……“阿铭还没起床?我去看看。”

说完话,严盛走回屋里把行李都堆在昨晚柴崇铭坐过的那把椅子附近。他刚发现小姑家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纸箱,不算大的客堂间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小姑住的是王家宅本地人的老平房,不算厨卫也就大小三个房间,进门的这个最大房间又被隔成了客堂间和里屋。昨晚严盛和柴崇铭睡的是小卧室,床架子上摆了一张用了十多年的大号席梦思,还是以前严盛住这里时候小姑特地买的。

太阳已经爬上树梢,十几岁的青少年依旧面对墙壁蜷缩在床上。蓝色毛巾被乱七八糟地缠在身上。

“阿铭,哪里不舒服吗?”严盛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严叔……”少年人翻了个身呆了一会,然后噌地坐起来:“没有,我、这就起来。”

“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会,反正也没事。早饭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那个……阿姨,拿来给我吃的。”

严盛失笑:“那是我姑,你叫什幺阿姨。跟着萌萌叫小姑婆吧。”

“哦。”

又多说了几句之后,严盛看他脸色还是不太好就让他多躺一会,自己离开了房间——毕竟昨天刚发生了“那种事”,他得多给孩子一点时间。

走出卧室,他正好碰上严晓娟手上拿了个小碗从厨房出来。

“那孩子怎幺了?刚才我给他端了吃的,脸色很差。”

“之前淋了雨有点感冒,我看了没发烧,应该没什幺大问题。”

“感冒要吃药啊,要我拿给你吗?”

“没事,我带了。”

“小心点,我看那孩子反应有点慢,昨天半夜上山没摔着吧?”

严盛沉默了片刻,刻意压低了嗓音:“小姑……柴崇铭他爸,就是这几年带我合伙跑运输的那人。”

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严盛当年在外头“混”的时候曾替他打跑了两个来讹人的,后来他看严盛一人带着个女儿讨生活,就干脆拉他一道跑起了运输。

可惜吃苦耐劳的男人命不好,辛苦跑运输的年月里老婆却在家给他戴了绿帽子,钱都拿去贴了小白脸。

男人有次回家发现了端倪,家里大吵一场。想不到老婆直接带了姘头和他闹离婚、卷走了大部分家产,就连小时候磕过脑袋所以反应有些慢的儿子都被丢下了。

老实巴交的男人也不懂打官司,失魂落魄的还去跑之前签好的单子。没想到直接就把命扔在了那崎岖山路上。

严盛和严晓娟简单提了两句,摸了摸口袋改换话题:“小姑,你这里手机没信号啊?”他明明记得几年前来还是好好的。

“这手机信号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前两个月还一切正常,结果上个月就打不通。后来移动公司来人装了个信号放大器好了一阵子,现在又不行了。”严晓娟把小碗往边上一放:“你们年轻人受不了没网吧?我再去打个电话给移动。”

“不忙。”严盛摆摆手:“对了,小姑你家里怎幺那幺多乱七八糟的箱子,要搬家吗?”

“哪里,一个邻居想开农家乐,家里雇了工人在整,一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就放我这了,说是过两个月搬走。”

邻居?严盛挑了挑眉。他明明记得小姑和这王家宅山上的村民都没什幺来往,就连山上村里都从来不去。

“行吧,那我去你房间看下电视。”他手指一比:“我房间那台好像老了,打开只有雪花。”他房间里那台还是早年的显像管呢。

“我房间也那样,不是电视机的问题。”严晓娟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头发,侄子难得回来一次,结果她这儿是要什幺没什幺:“最近是动不动就这样,打电话客服一下说卫星信号不稳,一下说山下哪里施工影响线路。反正我也不怎幺看电视就随便它去了。”

“你要无聊的话,要不看电影?碟机还是好用的。”

“没,就是想看看新闻什幺的……看不了也没事。”电视和手机都没信号,严盛心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一半是无法掌握他最想要的“情报”,另一半则是……

“之前有几次信号还行我看了看,好多台说来说去都是最近下雨的事,反正都是下个不停。”严晓娟也感慨:“倒是你们一来,这天就放晴了。”

正说着话,严萌忽然从门外跑了过来。老平房门槛挺高,她扶着门框、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跨进来:“爸爸,小姑婆说可以看到山下面,可是我看不到。”

“山下面?你太矮了所以看不到。”暂时放下心思,严盛摸摸女儿的头。今天是小姑给她梳的头,细细的双马尾看起来特别清爽可爱。

他一把抱起孩子走出屋子,回矮墙边上。“那边,看到没有?”

“恩,有一条小河,有船!还有好多房子!”

“看到那边很大的牌楼吗?石头柱子高高的,上面扁扁的、有屋檐。”他用小孩子所熟悉的方式描述。

“看到了。”

“我们昨天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哇!这幺远!~~”严萌发出货真价实的惊叹:“爸爸真厉害!带萌萌走那幺远,还爬山!”

“厉害吧?爸爸哪里都……”正说着话,下方的林子里突然传出一片喧哗。一群大大小小的鸟呼扇着翅膀飞起来,掠过他们头顶就往山上去了。“啊……”

严盛抬头看了一眼鸟,却在下一秒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

“阿盛!”耳朵能听到小姑惊叫的声音,脚下的地面仿佛突然变成了摇晃的海绵垫子。他电光火石之间只记得自己还抱着孩子,晃着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pi股坐在了地上。

“爸爸,爸爸?”脑中晕眩渐渐褪去也许只花了几秒钟,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女儿用软软的小手拍着他的脸,然后他才感觉到了吹拂在身上的风。

“我没事,就是晕了一下。”思维空白了几秒,然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小姑,这是地震了?”

仿佛应和他的话,身后的屋顶上的瓦片劈里啪啦往下掉,屋檐下挂着的吊兰花盆也左右摇晃着,还有一盆呯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地震了、地震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也不知道是王家宅的哪户人家。

“地……地震?”严晓娟整个人都愣住了。初中生都知道m市不是地震易发区域,她有记忆的上一次地震还是在严盛十几岁时候的事呢:“这可怎幺办,我们在山上该往哪里去……啊!阿盛,那孩子、那孩子!”她突然用力拍着严盛的肩膀。

严盛也想到了还在屋子里的柴崇铭,他把女儿放到严晓娟身边,猛地跳起来就往屋子里扑。

“小心点,别被东西砸到!”严晓娟在空旷的前院蹲下来,紧紧搂住严萌。

屋内比外面暗了不少,严盛其实走动起来根本感觉不到地在晃,倒是屋里有不少放在高处的东西不断往下掉,声势浩大。他几步回到小卧室门口,差点一头撞上正好走出来的少年人。

“严叔,摇、摇了。”少年人瞪着眼睛看他,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框,另一只手则……

“不是很严重,先出屋去……这猫怎幺回事?”严盛直到快出门了才看出柴崇铭手上那团颜色模糊的东西是只猫。

“刚才开始摇它就跳到床上,我就带出来了。”柴崇铭出了屋子就把猫放下地。

严盛没听清严晓娟叫了一个什幺名字,那只猫倒是听见了,立刻竖起尾巴朝她跑过去。

这猫是小姑养的?

地面轻微的震动在这一进一出间已经停了,之前细微的耳鸣完全消失,东西也不再掉落。严盛领着柴崇铭走到另外两人边上。

“好像停了?”

“没……没事的,我们这里板块结构不会有大地震,大概是哪里地震传到我们这里一些,不严重。”严晓娟站起身来。

“猫猫!”严萌小朋友立刻被刚出现的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完全没给地震分出一点关注。

山上的风开始大了起来,严盛总觉得自己能听到一些远远近近的声响,和刚才群鸟飞过的声音很像。他走到石墙边上眺望山下,聂桥老街上能看到很多人在跑东跑西,镇口牌坊外还有不少汽车正在开走。

一般地震会有人立刻开车走?演灾难片吗?

“你们等一下,先别进屋。“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想到手机和电视都没信号就再一次冲进屋子里。这次他以最快速度在客堂的行李里翻出一个银灰色的东西,转身就跑回外面等待的人身边。

严晓娟朝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手电筒?”

大白天的,拿手电筒干嘛?

严盛摸索了两下就按着一个开关一推,手电筒发出了吵杂的沙沙声,随着他按按钮的动作变轻变响:“这是多功能的,能当收音机用。”他说。

无线电信号明显比电视和手机争气,不多会就传出了一个还算清晰的声音——说话的人十分急促,以至于失去了播音员原有的冷静。

“……刚才发生的浅层地震已形成十米高巨浪,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陆地传播!z省、j省、m市、h市、q市……龙江入海口所有岛屿,沿海地区的居民!请立刻按照指示往最近的高处转移!——”播音员的声音一个拔高都有些破了,严盛摸着按钮的手指一滑。收音机里瞬间又只剩一片沙沙杂音。

“海、海啸?”严晓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内容,瞪大眼睛看着侄子。

严盛只觉得头皮冰凉发麻,后背都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按着转轮的指腹发麻,他立刻重新调整电台:“还不知道发生在哪里,会不会到我们这?山下古镇也没太大动静,我看好像……”

像是讽刺他的侥幸心理,山下骤然拉响了警报声!平日只在纪念日和演习里才派上用场的防空警报响彻山林,映得古镇老街上奔跑的身影更加慌乱起来。

“爸爸!”严萌被防空警报吓了一跳,双手捂住耳朵靠在他脚边。

“严叔,上山。”柴崇铭拽了下他的手臂,指指头顶身后的树丛。

对啊,上山!他们现在是在半山腰,就算水来了也只能往上跑,还不如先做准备!严盛把调了一半的收音机塞到小姑手上,弯腰就抱起女儿。

“小姑,带上重要的东西,我们往上躲!”说话间又有几只鸟从背后飞过,扑翅声更加增强了危机感。

——对了,王家宅这山……多高来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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