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就绪之后,慧远并未立即启动让人心潮澎湃的施法,而是缓缓念道:“南摩我本师释迦牟尼佛,弟子于如来灭后,诵持此咒,誓度群生,令佛法不灭,久住于世。”随后,微微闭上了双眼。
尽管余向笛和觉方一直表现出乐观情绪,然而陈淑卿心里始终像揣了只小鹿般惴惴不安。不是说普通人类便不能参与妖邪或是净化使者这种层面的纠葛,不过即便当初在广西忘忧堂中,一方名医吴忧香也仅能通过气息疗法如抽丝剥茧般通过慢慢调整真气来治愈她的内伤,慧远即使功夫了得,又如何能与那看不见的污秽罗刹鬼战斗?
此外,陈淑卿虽跟随蒲松龄多年涨了不少见识,不过对于佛教还是知之有限,不免问了句:“秽迹金刚是什么?”
余向笛解释道:“秽迹金刚是释迦牟尼佛的愤怒化身,传说当年释迦牟尼涅槃后,三千大千世界的百千万众都围在佛陀的四周哭泣,唯有螺髻梵王借口自己的宫殿被污秽之物所困,拒绝前往,于是佛的左心便化现出一尊金刚,前往螺髻梵王的宫殿,用手一指,便立即将所有的‘丑秽不净’变为清净大地。那金刚,便是秽迹金刚。那之后,秽迹金刚便对众生道:‘若有世间众生,被诸天恶魔一切外道所恼乱者,但诵我咒十万遍,我自现身,令一切有情,随意满足,永离贫穷,常令安乐’。”
陈淑卿看了眼静止不动的慧远,惊叹道:“十万遍?那得多长时间啊?”
余向笛笑道:“‘十万遍’只是虚言,事实上,后人发明了《秽迹金刚咒》,得道高僧通过艰苦的修行,可通过念咒将秽迹金刚唤出。只是,在念咒之前,必须得念师父刚才那番话:‘南摩我本师释迦牟尼佛,弟子于如来灭后,诵持此咒,誓度群生,令佛法不灭,久住于世。’”
“原来如此……”陈淑卿心里有了点谱,不再多话,认真关注起孙小树来。
此时,慧远逐渐开始发力,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虽自身并未散发出红光,不过看不见的气劲还是将他身上的袈裟拂了起来。
随后,慧远唱道:“嗡比哈咕噜嘛哈波若含那大温支温须嘛尼微得梵摩那喜嗡卓吉那乌殊沙摩咕噜哄哄哄泮泮泮泮泮娑诃。”
此梵文咒正是《秽迹金刚咒》,慧远在重复了三遍之后,突然,孙小树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孙小树上方的红色气焰汇聚成的人像渐渐由一个变成了两个,除了罗刹鬼外,另外一个同样三头六臂,手持各种法器,且同样面目凶煞的人像现得身来,并随即与罗刹鬼展开了缠斗。
“啊?又出现了一个人像,这就是秽迹金刚吗?”陈淑卿刚问出口,便立即意识到觉方看不见,而余向笛又眼瞎,随即苦笑道,“应该就是了吧……”
陈淑卿判断没错,慧远正是通过念诵《秽迹金刚咒》,将秽迹金刚唤至了孙小树体内,并通过他除掉罗刹鬼带来的秽气。其打斗场面虽悄无声息,然而其激烈和诡异,简直堪称活生生的“神仙打架”。
只是,此番神仙打架,凡人并未“遭殃”,反而愈发平和起来。
随着罗刹鬼被除去,孙小树原本痛苦的表情不复存在,而祝元亮也在这一阵子的治疗下,苏醒了过来,不解地问了句:“什么情况啊……”
“太好了,小树和祝先锋都没事了!”余向笛通过风语感知到了两人的正常,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禁得意地对陈淑卿问道,“看到我师父的厉害了吧?”
不过,余向笛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一些,此时慧远依旧紧闭着双眼,而且表情比之前看起来更加凝重,似乎遭遇了什么难题。
突然,慧远眉头紧蹙,一瞬间之后,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再被一股气浪给震得向后飞出两丈有余,摔倒在地。那手中的一大串佛珠也断裂开来,珠子散落了一地。
“方丈大师!”
“师父!”
众人皆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跟了过去。祝元亮也起身拍了拍孙小树道:“小树,我已经好了,快去看看方丈怎么了?”
孙小树收起了妖力,那秽迹金刚也随之消失,爬起身来,一同跟了过去。
“师父,你怎么了?”余向笛与觉方一左一右将慧远扶起身来,只觉这老人全身如同泄了气般绵软无力,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硬朗气质。
慧远喘着气,咳了两声嗽,摆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才强行终止运功,导致体内真气回流对冲,将任督二脉都震断了。”
余向笛安慰道:“没事的师父,现在小树体内的秽气已除,可以正常替你治疗了。我现在就扶你回厢房去,让小树替你治疗。我试过,他的治疗术非常管用,保证你舒服,嘿嘿。”
孙小树也笑道:“是的,交给我就好。”
慧远叹口气道:“伤可以治好没错,只是真气对冲抵消后,恐怕,多年的功力已经废了……”
孙小树笑脸瞬间凝固,大惊失色,跪地道:“这……那……方丈大师为何要如此?”
余向笛也不解道:“是啊师父,你不是说《秽迹金刚咒》是常规法术,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慧远解释道:“不错,施展《秽迹金刚咒》对施法主体并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秽迹金刚也只会清理污秽之物,像小树这样至善至极的八籁子,体内妖气也尽是纯良之气,不属于秽迹金刚的清理对象。可是,刚才我施法到中途时,突然发现小树体内还隐藏了一股邪魅之气,那秽迹金刚正要清理时,我想到小树说过她的婶婶聂小倩当初为了救她,融入了他的身体,便怕秽迹金刚将其清除,于是紧急停止了施法,导致真气瞬间回流对冲,才得以遭此损伤。”
孙小树听了此话,顿时愕然不已,他的确在闲来无事时跟慧远讲过他与聂小倩的过去,没想到这位长者不但放在了心上,而且在关键时刻宁可折了自己的毕生武功也不忍误伤聂小倩,加之叠加对婶婶的思念之情,顿时悲从中来,眼含泪花道:“方丈大师,对不起!对不起!”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祝元亮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强行使用治疗之术,不是吗?”
余向笛摇摇头道:“照这么说来,最应该道歉的还是我,若不是我将你一砖头拍昏过去,就不会有后面这一档子破事。”又对慧远道:“师父,是徒儿不好,害得你武功尽失,你就罚我吧!”
“阿弥陀佛。”慧远伸手摸摸余向笛的脸,慈祥地笑应道,“没事,没事。子宇,师父已经老了,有没有武功,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毕生所学,最后能为救助众生而失去,正是应了我佛慈悲为怀的精神理念,师父不但不觉可惜,反而甚为欣慰。你可千万别再自责了。”
余向笛点点头,强装镇定道:“那,我这便扶你回去。”
“呵呵,不用。”慧远用手撑开了余向笛和觉方,努力地自行站起了身体,从容道,“这点伤,还不至于如此。”说完,端庄地往回走去。
余向笛、觉方和小树,立即紧跟了上去。
“任督二脉已断,竟还能如此行得端正,武功尽失,竟也如此豁达,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刹的方丈啊……”待众人走远,陈淑卿对着祝元亮感叹,心中生出了无限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