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还浮着大病一场后的青白。
也仍挡不住天生的一副端秀相貌,眉目隽永,谦正平和,正是君子端方如玉——若非着这一身青衣太监服的话。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袖,又重新将领口处的盘扣系了一遍。仍是对自己的新身份有些别扭。
他的姐姐们,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神色凄然。
“阿礼……”
他转过身,对姐姐们温声道:“不可再唤阿礼了,姐姐。”
姐姐们便都沉默下来,最小的四姐姐跺跺脚,红着眼,干脆夺门而去。
二姐姐唤她不过,三姐姐上前去追她。
大姐姐看着他,眼中渐渐有湿意。
今日起,他就要去到太子的身边,做那个年纪小小,脾气却很不小的,那位尊贵的孩子的仆人。
其实姐姐们大可不必为他伤怀,他们本是戴罪之身,留得一命已是万幸,身体残缺一部分,又算得了什幺呢。
活着,才最要紧。
何况他能跟着那位尊贵的小殿下,也可算是前程远大,日后若有机会,也盼能够照拂姐姐一二。
“那人这样,这样对你……”阿姐咬着牙,眼中隐隐有恨色。
他走上去,执起姐姐的手,轻轻地拍了一拍:“阿姐,我无妨的。”
他天性平和,虽然年幼,心境却如温玉般通透。
他并不怨恨一句话便让他作了阉人的崇宴,说到底,在那样人的眼里,他的命如蝼蚁,何曾入得他们的眼呢。
于是安安静静地跟在总管身后,被领到太子殿下跟前,恭敬地请了安。
彼时的崇宴还是粉嫩团子一只,站着也不过到他胸口的高度,生得白肤红唇,眼仁漆黑透亮,十分地漂亮,只神色高傲得很,年纪这样小,眉间却一股不散开的郁气,看着不大好逗——不过对方的身份,显然也不是可以随意逗的。
他心中有些遗憾。
究竟他也年纪小,心性不是很够,头一回碰上比自己还小的,又生得这样漂亮,免不了生出些想要亲近的念头。
只是一主一奴,一个是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一个是卑微低贱的罪奴。
他跪在坚硬的地砖上,垂着眼,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
直到总管用脚尖踢了他的屁股一下,大约是发了急,那一脚十分用力,差点将他踢倒一边去。
“你是聋了幺,太子殿下问你话,你也不回?”
他还没来得及重新爬起来跪好,高高坐在上头的小人,已冷冷道:“本宫的人,也是你能打的?”
尚嫌稚嫩的清脆嗓音,摆起威仪来,竟也不打折扣,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那总管即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求情,仍被喜怒无常,年纪轻轻已显出暴虐品性的太子殿下,教人拉了出去。
分明是该令人畏惧的,奇妙的是,原本他心中确实存有的那一丝丝,他自己也未曾承认的,忧虑和害怕,竟因为小殿下显露出来的凶恶,而消弭无踪。
心中安定下来。
是的,他从此是崇宴的人,除了崇宴,旁人都欺辱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