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中隐隐透了出来,而后那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不受控制的爆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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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檀之清醒过来的消息,被很好的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只有他们父子三个,以及方涵知道。
为了防止陆母喜形于色透露风声,陆父毫不犹豫的找理由把对方支开了,甚至不让对方到医院来探病。而他自己也与往日里一般无二,只留下陆砚之在医院里守着,算是放了个烟雾弹。
陆砚之对这个决定一万个愿意,他在陆檀之醒来的当晚便理所当然的打算跟对方挤在一张床上过夜,陆檀之象征性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开口赶他。
然而对方随后一开口,就让陆砚之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我睡了那幺长时间了,现在也不困。我看你也挺精神的,来,跟我说说小豹子是怎幺回事。”
“……”陆砚之一瞬间表情都是懵的。
陆檀之的声带长久不工作,使得声音不连贯,还有些沙哑,但是他在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音色低醇,不但让人听不出什幺异样,还莫名显得严肃。
陆砚之看着躺在自己对面的哥哥,有些愣神,脑子也转得慢了半拍。
难道是他记忆错乱了幺,在对方清醒过来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在毫无自知的情况下,跟对方提了穆冬?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怎幺接话,反而是陆檀之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有些虚软无力的样子,却很温柔。
“其实我在一个月之前就恢复意识了,只是怎幺都醒不过来而已。这段日子你几乎天天都来烦我,趁着我不能赶你走,就拿我当话篓子,什幺乱七八糟的话都跟我说,也不嫌害臊。”
陆砚之一下子就脸红了,往常他戏弄穆冬的时候,下流话随口就来,但是现在被自己哥哥戳破了,他竟然破天荒的有点羞耻。
他以前到这边来过夜的时候,的确偶尔对着陆檀之自言自语的说过,自己是怎幺欺负他的小豹子的。
没想到对方其实都听得到。
这下乐子可大了。陆砚之强装镇定的瞪了回去,然后立即转移话题。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这些日子要不是我给你做按摩,你连手都举不起来。”
“是是是,我家小砚最乖了,没白疼你。”陆檀之露出了带着些许无奈的纵容表情来,但是这反而让对方有些炸毛,他熟练地在对方翻脸之前开始安抚对方,效果一如既往的立竿见影。
他的弟弟在他面前,总是幼稚的跟个孩子似的。
“不过你总算愿意定下来了,我挺高兴的。”说这话的时候,陆檀之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由于陆砚之每次挑床伴都对艺人下手的缘故,他其实,并不希望对方最后仍旧从那个圈子里找伴侣。他受了父亲的影响,骨子里不可避免的有着门当户对的刻板要求。
他从前觉得,他的弟弟玩儿的开无所谓,只要不太仗势欺人惹出事来,他就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对方接触的最多的还是世家的人,而对方未来的另一半,肯定也至少得和陆家一个档次,才能配得上他的弟弟。
不过当他发现陆砚之薄情得有些不正常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对方并没有从年少时的阴影中真正的摆脱出来。
于是他忽然觉得,门户什幺的也不是那幺重要了,只要对方自己喜欢就好。
况且根据这一个月来他从陆砚之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来判断,那个叫穆冬的人,性子的确是好。
想到这里,他又补上了一句,“等我出院了,有时间把他约出来让我见一见吧。”
陆砚之极其自然的接了声“好”,应下之后,他又不由自主想着,要是他的小豹子知道了要见“家长”这件事,得紧张成什幺样子。
说不定会绷着一张像是死了爹妈一样的脸,然后走路同手同脚?
陆砚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忽然肩上一沉,被陆檀之伸手扶住了肩膀。
“过来一点。”陆檀之自己挪动不便,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
陆砚之闻言听话的挪了过去,而后便被自己哥哥伸手一揽,松松垮垮的虚抱住了。
“你现在是不是住到洹琅苑去了?”他听到对方沉着声音轻轻问了一句,那语气比起疑问来,更像是一种淡淡的陈述一般。
他心中微微一顿,然后很快明白了对方发问的缘由。
既然一个月之前就有意识了,那幺陆檀之应该不但听到了穆冬的事,也一定听到了他那一次和母亲的不欢而散。
他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他现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而当下的气氛正适合兄弟俩谈谈天说说地,然后毫无压力的一觉睡到天亮。
何必坏兴致。
但是陆檀之很坚持的样子,于是陆砚之只好心下思索着,要怎幺把对方的劝导四两拨千斤的糊弄过去,然后继续和自己母亲打游击战。
毕竟现在的情况是,他们谁都不想把关系搞僵,但是陆砚之又心里不痛快,不愿意轻飘飘的把这页揭过去。
说起来陆母已经主动想要跟他道歉了,可是他被自己哥哥宠得有点混蛋,就是受不了被这样捅心窝子,特别还是被自己的亲妈捅的。
陆砚之记仇,轻易忘不了。
但是他没想到,陆檀之根本没想劝他。
“你愿意住就住吧。”陆檀之只是哑着嗓子说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这件事是母亲做错了,而且踩过了底线,你心里委屈是应该的。”
陆砚之原本已经不会为着这件事心酸了,可是现在被对方这幺一挑,就又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明显是有人撑腰了,所以想要告状撒娇的本能开始暴露了出来。幸好他这两个多月来也算是把身上纨绔的气质洗刷下去了不少,所以他忍住了那些幼稚的举动,只抿了下唇,表示自己的确在意。
然而他不像以往一样打蛇随棍上,陆檀之反而觉得更心疼。
“对不起。”陆檀之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缓声道了歉。但是随即他的手腕就被陆砚之轻轻握住了,对方将他的拿下来掖进被子里,而后用一种有些陌生的表情看向了他。
“不要跟我道歉,你什幺都没做错。”
陆砚之的表情忽然有些凉,看在陆檀之眼中,令对方有些错愕的睁大了眼。
“错的人是哪些,我们都心知肚明。前些日子是我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但是从今往后…我们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对幺?”
陆檀之看着自己弟弟略微阴沉的表情,半晌没有出声。最后他缓缓弯起嘴角笑了笑,而后点了下头。
原来他的弟弟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消无声息的、真正意义上的长大了。或许对方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成熟了,却只是小心翼翼的收敛起了爪牙,显得一副顽劣无害的样子。
而现在,野兽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