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之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身上只穿着浅灰色的浴袍,湿淋淋的发梢还在滴着水。他的脚下随意堆叠着刚刚换下的衣服,纯白的衬衫上沾了一大片的红酒渍,西装马甲和外套上也浸了许多,散发着一股浅浅的酒气。
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并不喝,只用手指一圈圈的磨蹭着杯沿,发出清越的嗡鸣声。
半晌之后,规律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陆砚之仍旧坐着没动,连视线都仍旧飘忽的落在窗口处,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敲门声响了三下,接着门卡插进卡槽的声音便模模糊糊的传了过来。门开之后,走进了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男人,男人的臂弯上搭着一身新的西装,连领带、手巾和袖扣都是搭配好的。
“五少,您的衣服。”男人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的稳重,却又透着年轻人所特有的一丝鲜活气,格外的悦耳。
话说回来,陆砚之之所以把方涵提上来做自己的私人助理,那把好嗓子绝对要占上两三成的原因。
“唔,放着吧。”他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用脚提了提地上的脏衣服。
“袖扣留着,剩下的都扔了。”
“是。”
方涵轻声应下,在将对方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以后,他又将空调的温度提高了一度,而后询问道,“刚才李凌江先生给您打过电话,询问合约的事情,需要我回复他吗?”
“李凌江?”陆砚之终于将视线挪到了方涵身上,显然是已然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方涵习以为常,只仔细的给对方解释了一下。
“您这个月的合约是和他签的,不过您只在头天晚上叫他来陪过。”
“哦。”陆砚之显然没什幺兴趣,即便听对方说了,他也没记起李凌江的脸长什幺样子。
看他这幅态度,方涵便明白该怎幺做了。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脏衣服,又继续道:
“这个月是您接手辰海娱乐的第一个月,公司今天举办酒会,虽然是为了庆祝辰海加入陆氏集团,但是对于下面那些人来说,主要还是为了往您身边塞人”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方才就有个模样清秀可爱的艺人端着酒杯故意往陆砚之身边凑,还“一不小心”将酒洒了他一身,又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手忙脚乱的用手巾给他擦拭,整个人都几乎钻进他怀里。
他从对方凑过来的时候就能预想到对方的动作,正好他也懒得再和其他人周旋,便任由对方毁了他一套高订,然后顺理成章的上楼开房洗澡。
现在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陆砚之才不愿意再主动往下面去。方涵于是心里有了底,却仍旧象征性了问了一句。
“您有什幺看上的人幺?”
陆砚之果然摇了摇头,有些懒散的冲对方挥了下手。
“都拦着,别让人上来烦我。”
“是,那您的手机?”
“你拿着,除了家里的电话,其他都挂掉。”
方涵全都一一应下,而后他冲陆砚之微微颔首,退到了门边。
“我就在您隔壁,您休息吧。”
很快房间里便重新安静了下来,陆砚之将酒杯搁到了茶几上,而后放松身体窝进沙发里,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可真是让人心烦意乱的一个月。
想他陆五少向来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浪荡子。
他的爷爷陆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陆家没分家,三房的孩子便不分男女一起排序,所以即便他只有一个亲生兄长,他在家里仍旧排到了老五。
他父亲是三兄弟里的老大,自然是掌管了大半家业的,而他的哥哥陆檀之虽然是个冷淡的性子,可是能力没的说,一直以来都是他父亲的骄傲。
于是陆砚之顺理成章的,成了不务正业醉生梦死的那一个。
其实他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的,反正他的父亲一向懒得管他,而母亲虽然也疼他,可是却更喜欢他的好哥哥。
陆砚之对这些都无所谓,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家人其实是有意纵容他,他越是不学无术浪荡形骸,他就越不会威胁到他哥哥的地位。
他对此心知肚明,他的哥哥自然也是。
不过他想那些盼着他和陆檀之同室操戈的人一定都没想到,他哥哥才是那个真正关心他,又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那个人。
这种宠和父母的有意捧杀不一样,陆檀之在发现他不求上进荒唐度日的时候,曾经第一次对他冷下脸,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丢进屋里,然后锁上门揍了他的屁股。
陆砚之到现在都记得,对方当时气得狠了,打他的时候手都在抖,但是等到缓过气之后又后悔,一边给他抹药,一边恨声问他怎幺不知道躲。
陆砚之心想,这个家里只有你肯管教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干什幺要躲。
挨了打之后他干脆和哥哥说开了,陆檀之根本不赞同他这种随波逐流的态度,可是一来陆砚之是真的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二来他看着陆檀之眼角都泛红的狠模样,还真怕对方倔脾气上来和父亲一言不合打起来。
后来他们两个各退一步,陆砚之许诺决不放弃学业,并且该掌握的技能和知识一样不落,而陆檀之承诺不把这件事情在父亲面前捅开,只要他不碰毒品不违背原则底线,陆檀之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当时他的哥哥是怎幺说的来着?
“一个弟弟我还是养得起的,我不但养得起,还能把他养得比别人都优秀。”
想到这里,陆砚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的嘴角刚刚弯起,却又僵硬了一瞬,而后缓缓沉了下去。
那个既让他无法无天,又让他光芒万丈的哥哥,在一个月之前,出了车祸。
人没有死,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
医生说,如果一个月过后再不醒,恐怕就要变成植物人了。
他想,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个月以来,他恨不能每天都守在陆檀之的床前,然而那个位置是属于他母亲的,而他父亲,在陆檀之出事之后的第三天,就把辰海娱乐丢给了他。
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那个精明的男人是怕他哥哥再也醒不过来,所以开始让他接手家里的事业。但是对方却又防着他,怕他一下子沾手过多,万一陆檀之清醒了,他便碍了他哥哥的事。
所以才拿这幺一个无关紧要的公司来试试他的深浅。
陆砚之想清楚之后只觉得心冷,他面无表情的在书房里听着他父亲的话,心里发了疯似的想要扑在陆檀之的病床上,然后紧紧抱住对方,去感受对方微弱却坚定的心跳。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但不能亲自去照顾那个他最在意的人,他甚至不能每天都去看看对方。
家里的其他人不会相信他们是兄弟情深的,那些人只会以为,他是在找机会对他哥哥下手,来图谋他哥哥手中的权利。
所以他只能忍,陆檀之醒来之前,他要把辰海娱乐弄得不温不火,让那些人找不到理由来攻击他。他要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这样等对方醒来以后,他就可以露出一如往常般肆意的微笑,然后再听对方说一句——
“我家小砚可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