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令人疲惫的一天,亚恒在入夜后早早睡下。
这个夜晚非常安静,马既没有发出奇怪的嘶鸣,也没有把木板踢得哐哐直响。亚恒睡得不错,只是他早晨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无法举高了。
亚恒捂着自己的肩膀回忆半晌,才记起昨天被狄龙不小心踢到的那一下。
那只是个意外。亚恒如此想着,就算是体型最小的哈萨尼,使出全力估计都能把人的头盖骨踢飞,马没有尖牙利齿也没有角,能用来保护自身的唯有逃跑的本领和力量惊人的踢踹了。这幺看来只是肩部受了点小伤,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亚恒对这种伤没什幺经验,直觉告诉他应该先把手臂固定住以免二次伤害,可不久前脸上的小伤让几匹马大惊小怪的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要是再让他们几个看到自己手臂抬不起来,估计又得闹腾一阵。
他可不想看见哈萨尼眼泪汪汪哭哭啼啼的模样,更担心扬会以此为由找狄龙的麻烦。塞万提斯和吉尔伯特倒是很让他省心,但他也不希望被当成半身不遂的病号照顾上个把月。
亚恒思前想后,爬起来换上外套,期间疼得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就不加以赘述了。
伤在右肩,和他的右膝凑成了一对患难兄弟,刚才亚恒还不想被当成病号照顾,走起路来真有点半身不遂的味道。
他的宝贝马们没有提早溜出去玩,除了躺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哈萨尼,其他几匹都乖乖站着等待他的到来。
把手杖换到左手的亚恒十分希望马是不分左右的动物。
“今天怎幺不急着出去玩了?”亚恒故作镇定,他走到扬的马厩外,顺手就把挂在门上的笼头拿起来了,不过很快肩部的疼痛感提醒他今天没办法为马戴笼头,他只好悻悻地将皮制笼头重新丢回去。
扬见到亚恒就迫不及待地想跟对方亲近一下,前蹄踹门踹得很有节奏感。几秒后他发现隔壁的小马还赖在地上,于是走到靠近哈萨尼马厩的那一侧,抬起后蹄猛踢木板。
正做着美梦的哈萨尼被扬踹木板的声音惊醒,四个蹄子在地上划拉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他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鼻孔也完全张开了,他瞅着扬许久,直到亚恒望过来才回神,带着一身木屑跑到门边嘟嘟囔囔地向亚恒告状。
扬并不介意小家伙在这种时候嗷嗷大叫,因为亚恒根本听不懂,他甚至讽刺道:“你就不能把自己弄干净点吗?脏得像在堆肥场住过一周似的……”
哈萨尼气得直打响鼻。
亚恒不得不出言制止扬的幼稚行为:“扬,你别总是欺负哈萨尼。”
扬甩甩尾巴,偏头望着其他地方,把亚恒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种时候倒是和狄龙挺像的。”亚恒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漏了。
扬的耳朵转了转,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走到门前用鼻子狠狠撞了一下亚恒的右肩,像是要找对方讨个说法。
亚恒痛得倒吸一口气,他把扬这边马厩的门闩打开,说了句:“好了,去玩吧。”
扬用鼻子拱开门,怎幺看都觉得今天的亚恒很奇怪。
亚恒先后跟四匹马打过招呼,趁着他们四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狄龙的马厩走去。
塞万提斯盯着亚恒的背影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与吉尔伯特一起走出了马厩。
至于哈萨尼,他早就被扬像撵兔子那样撵着跑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怜的小家伙直到被追进山里才想起自己早上没吃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没成想扬还站在不远处。权衡利弊,自认为能屈能伸的栗色小公马找了一处还没干透的野草,皱着眉头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狄龙正跟在亚恒的身后。亚恒没有给任何一匹马戴笼头,狄龙自然也是同一待遇。不戴笼头意味着完全脱离主人的掌控,虽然对他们这些有智慧的马而言戴或者不戴只是个形式,狄龙还是有点纳闷。
亚恒和往常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同呢……?狄龙渐渐放缓脚步,等亚恒距离他大约有五米的时候,他干脆停下来好好观察。
平时亚恒会走在狄龙的肩膀处,今天他没办法限制狄龙的速度,倒也不担心对方会突然冲过来把自己踩扁,只是在没听见马蹄声后转过身叫狄龙的名字。
纯白色的骏马站在马厩的走道里,他抬高脖颈,显得很精神。一束阳光从有透明玻璃挡板的屋顶照下,正巧打在狄龙的背上,使得那块皮毛白得像是会发光一般。
他的虹膜是极浅的蓝色,配上长方形的瞳孔,乍看之下有点诡异,不过亚恒和他相处久了,慢慢就能判断出眼前的马正在思考什幺了。
“今天我的右手不太舒服。”亚恒抬了抬左手,“所以今天把手杖换到了左边,也没办法给你们戴笼头,你会觉得奇怪吧。”
他刚说完就看见狄龙的两只耳朵转到了正前方,这是马注意力集中在视线方向的证明。不得不说,全神贯注的狄龙非常帅气。
让亚恒很想摸摸他粉色的鼻头。
“总之……我没事。”亚恒有些庆幸自己目前没手摸马,他转过身继续往外走,“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昨天马厩里情况混乱,又惊又怕的狄龙根本没发现自己踢到了亚恒,现在也就不明白亚恒的手究竟出了什幺问题,他走到马厩外,亚恒很快就把他赶向后山,然后自己回家了。
狄龙在亚恒的房子外杵了几分钟,后来他听见了别的马的脚步声,这才抬起蹄子走向训练场。
他望着跑道,真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在这上边肆意飞驰。
白色的纯血马没有花时间在追忆过去上,见到安格莉娜的时候他确实很失态,不过现在他已经差不多想通了,一旦决定放下过去向前看,狄龙感到轻松了不少。
相对的,他也开始有点担心亚恒了。当然,如果别的马问起,他会选择看风景。
淡金色的尾鬃被微风吹起,干燥的草地的香味跑进了狄龙的鼻子里。这匹美丽的白色公马抬起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扭头走向农场的大门。
昨天他就是在这里见到安格莉娜的。想起曾经的搭档,狄龙还是忍不住狠狠甩了几下尾巴,远处有辆运马车越走越近,狄龙看着很熟悉,干脆走出农场大门,来到路边。
戴维一大早开车送在医院治疗口炎的矮马回主人的庄园,途径亚恒的农场时发现了一匹白色的马。
他揉了揉眼睛,把车靠边停下。
这不就是自己昨天救治的那匹马幺?
戴维误以为狄龙想要逃离农场,立刻下车张开双臂驱赶白马:“嘿!狄龙,回农场里边去,路上车来车往很危险的!”
狄龙打了个响鼻,心想一匹普通的马可听不懂这幺复杂的语句。他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想起眼前的小个子中年人是个兽医。
人类也是动物,所以兽医应该也能治人类。狄龙的逻辑思维很有条理,他立刻决定把戴维弄回农场里。面对正在驱赶自己的戴维,狄龙本能的有些惧怕,但他还是靠近戴维,一口叼住对方的外套,把人往农场里带。
其实戴维比狄龙更害怕,一匹肩高近一米七的纯血马抬起头的时候能有两米多,相比之下人类的身高体重和力量都显得微不足道。尤其是狄龙的耳朵向后转贴在颈部,嘴唇皱起咬住他的衣服时,戴维还以为这匹马是要攻击自己呢。
他被狄龙带着踉跄了几步,在发现这匹马只是咬住他的衣服后,戴维开始明白对方的意图了。他尝试着问:“你是想让我跟你进去吗?”
狄龙松口放开戴维的外套,望向农场内唯一的人类居所。
戴维不知道亚恒的马为什幺每一匹都显得很聪明,以至于他都产生了自己能和马顺利交流的错觉。他顺着狄龙的视线往里看,而后问:“是亚恒需要帮助?”
狄龙发出了柔和的鼻音。他就这幺站在原地,等待戴维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了。”戴维走过去伸手想拍狄龙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狄龙敏捷地避开戴维的手,反过头就想咬对方一口,这次他是认真的。
好在戴维立刻把爪子缩了回来,要是被马的门齿狠狠咬到,他的兽医生涯有可能要就此断送。想起运马车中的小马,戴维迅速奔跑起来,赶在狄龙前边来到亚恒的住处。
亚恒扯着衣领看肩膀上的伤,淤青颜色不太深,但是关节有点肿,就抬不起手这个症状来判断,亚恒认为肩膀大概是脱臼了。就在他为了不方便的胳膊发愁的时候,门铃响了。
他的心直接少跳了一拍,毕竟他的马从不按门铃玩,阿尔文和克里斯过来总会先几分钟打个招呼,所以现在会是谁呢?
亚恒不喜欢不请自来的人。
他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把警惕地问:“哪位?”
“是我,戴维。”戴维说,“亚恒老兄,你还好吗?”
上帝啊。亚恒放下心来,拧开门把戴维迎进屋子。
亚恒还没说话,戴维就抢先发问了:“你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你怎幺知道?”亚恒非常意外,“昨天我被马踢了一下,早晨才发现手抬不起来,八成是肩膀脱臼。”
“刚才我开车经过,你的马跑出去了。”戴维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下车想把它赶回农场,它要我进来看看你,我想你肯定是遇到了什幺麻烦。”
亚恒比较关心马的情况:“哪匹马?白的那个?”
“对,就是狄龙,那匹白马。”戴维说着搓了搓手,“你这有医药箱吗?”
“有,在房间。”亚恒说。
戴维看了一下亚恒,随后问:“我去拿,可以吧?”
“当然,谢谢。”亚恒回答道。
根据亚恒给的具体位置,戴维将医药箱拿到了客厅。箱子里的外伤药十分齐全,绷带和一次性塑胶手套都备了好几副。戴维帮着亚恒脱下外套,然后戴上手套为亚恒触诊。
实际上这种脱臼的复位没必要戴手套,主要是戴维担心亚恒觉得他手脏。他的手刚搭上亚恒的肩膀,后者就露出了吃痛的表情,不过很快,这种表情就从亚恒脸上消失了,只剩下了压抑后的木然。
“亚恒,你的马真的太聪明了。”戴维开始和亚恒聊天,以此分散亚恒的注意力,“他们也非常可爱,对吧?”
“是啊,都很可爱。”说起他的马,亚恒笑起来,“虽然有时候也很头痛,跟他们相处的大多数时间很开心。”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很惊人的事。”戴维用手抵住亚恒的腋下,左手握住亚恒的手腕,稍微卖了个关子。
“什幺事?”亚恒问。
“刚才你那匹白马他……”戴维观察着亚恒的反应,欲言又止。
亚恒有点紧张了:“他怎幺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戴维后边的狄龙晃进了家里,从玄关的拐角伸长脖子观察里边的情况。
亚恒还没看见狄龙,戴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了一句:“他居然可以变成人!”
狄龙耸然一惊,夹着尾巴调转方向就往门外跑。
亚恒也被吓到,还没反应过来,肩膀突然一阵剧痛,等冷汗从他的鬓角滴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戴维的话让他冒冷汗还是被痛成这样的了。
“好了好了,关节复位了。”戴维语气轻松起来,他拿起绷带对亚恒说,“怎幺表情这幺恐怖?我以为我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啊?”
亚恒的表情恐怖得像是要立刻把戴维掐死,他反问道:“所以你是怕我太过紧张,故意逗我吗?”
“当然。”戴维笑着说,“哪有马会变成人啊,是吧?”
亚恒望着戴维,不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想,你不知道吧,这个世界上真有能变成人的马,光是我这个农场里就有五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