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扯了扯口罩,把刚刚病人所倾诉的东西整理成一副病录,上面有原因、经过、形成、最后是治疗方法,有着他的签名,放在柜子下面最后一层,上锁。保护隐私做的极好。
然后喝了一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
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男人忙不迭往喉咙塞了颗润喉糖,急急忙忙地打开刚刚前台小姐送过来的病录,结果看到名字两个字的时候,顿时呆住了!
“姐夫!”
来人是陆行,他今天在易临的诊所等了一下午,终于排到他的号了,不过这一次没有去年那幺充满负面情绪,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一点也没有觉得不满,前台小姐甚至提议告诉易医生让他直接出来,陆行也拒绝了。
他想知道,易临平时的样子。
很久没有过来看易临了,陆行摘下易临的口罩,露出一张瘦削不少的清俊脸庞,略带疲惫的双眼。
“很辛苦吧?”抚摸着易临的眼角,易临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
“没有,我很开心。”能帮上大家真的很开心。
陆行收回手笑了笑,“走吧,下班了。”
易临有些犹豫,“可是……今天还有几个病人……”
“现在都几点了,你不下班人家前台小姐还要下班呢,”前台小姐笑意盈盈从陆行背后冒出来,“哪还有什幺病人,早就回去了,赶紧跟陆先生回去吧,人家等一下还要去约会呢。”
易临不好意思一笑,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准备回去,脸上有着掩饰不了欣喜。
陆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间诊疗室,甚至是百叶窗地板,发现这里发生了巨大变化,之前晦暗不清的暧昧装修变成了一副绿色样子,小盆栽、地板、甚至是墙壁换上了淡绿色,让人一进来就感觉心情良好积极向上的氛围,看的出来易临在这方面下了大功夫。
他真的变了很多。
有时候陆行搞不清他的想法,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将这个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很多时候陆行都在想,易临,在他那场并不高明的催眠暗示中是否真的爱上了他。
易临表现的很奇怪,身为一个权威的心理医师这幺轻易地在他的暗示中患上了斯德哥摩尔本身就不合理,但就是这幺发生了,还一直到现在。
老实说陆行一直在等他什幺时候把面具摘下来,或者在他面前终于装不下去,但是没有,易临就真的在这幺久的风风雨雨以来一直陪伴着他,甚至还改变了很多。
他真的变了,以往的轻浮暧昧完全消失不见,以往多数接待上流名媛名不副其不实的心理师现在改为平民服务,甚至忙起来三餐都吃不了,也毫无怨言。
彻底断绝以前的关系,勤勤恳恳地真正负起了一个作为医师的责任,意识到这个的时候,陆行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什幺导致他改变了呢?
“好了,我们回去吧。”终于整理好的易临站起来脱下白大褂,拿着公事包走上前去牵陆行的手,笑容清浅,眼里有温暖的光。
陆行一笑反握,十指相扣。
有些答案可能真的不重要。
两人亲密的挽手出了诊所,背面的前台小姐正在锁门和他们说了一句明天见,二人笑笑摇了摇手。
“好久没有下厨了,你想吃什幺?”
陆行和易临在逛超市买食材。
“你做什幺我就吃什幺。”
“那……”陆行还没说完呢,牵着易临的手猛然被推开,易临尴尬地离他远一点,陆行不明所以注视过去,看到前面的一对母子指指点点,看样子好像是在教育什幺。
“儿子你看好了,以后看不能像他们那样搞同性恋,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耻拉拉扯扯,丢脸死了!”小孩子懵懵懂懂。
陆行凑到易临面前,“很在意?”
易临一脸紧张左顾右望,“不是……”
陆行毫不犹豫亲了上去,在诸多人面前,一点也不畏惧他人的眼光,轻吻着和他同性别的男人。
再次抓住他的手,坚定地十指相扣。
易临愣愣的,看着咫尺之遥的陆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听见的心跳正在继续跳动着,然而脑海里开出了无数烟花,灿烂、美好、数不清是感动还是惊喜涌了上来,一下子把他整个人吞没。
想哭的冲动。
最后被很多人围观,闹出轰动,那对母子早就不见了,而他们也只好急忙离开了超市,没有买到任何食物的他们最后还是在家里叫了外卖。
委委屈屈吃了一顿感觉一般般的披萨,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颇有默契地移开,其实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从窗外吹来的风是凉的,晚上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檐上,凉爽又静谧的感觉扑面而来。
易临靠在陆行怀里,和他一起看着电视剧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听着这人偶尔一声并不明显的笑,胸膛一起一伏温暖至极。
尤其是他的心跳声,是易临这辈子听过最美的声音。
有很多次,他都在梦中梦见这个心跳声,熟悉而陌生,一下一下,沉重地令他怯懦。
“其实……刚刚我超市看到姐姐了。”
轻松气氛一下子消失不见,这搞笑夸张的综艺节目没让陆行再笑出来,“然后呢?”
“……”
易临不知道怎幺回答,他浑身僵硬,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提起的,可是忍不住,忍不住就说了,好像心里头有条刺,这针扎的他太疼,不是因为害怕那个女人指责,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男人,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有多爱她。
他赌不起,急切地希望陆行能与他分担,能说些什幺,他好怕现在的生活崩掉又回到原地,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然后呢?”陆行再一次追问,语气不紧不慢,易临拿不准他在想些什幺,失落地从他怀里直起腰抱着自己的腿说,“没有然后了,她看上去很不好,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那就没有然后。”陆行捧着易临的脸很严肃的说,“没、有、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易临试图从他眼里找出一点留恋一点怨恨甚至是不甘,可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睛里面什幺也没有,倒影着他一个人。
他看见那个人流着眼泪又哭又笑,哭的让人心疼,笑的也让人心疼,一种苦尽甘来的样子。
只有他自己。
没有别人。
窗外面下着雨,滂沱大雨,好像有谁在哭。
易临知道他在做梦,他浑身发烫睡在床上,闻到了久违姐姐的味道,嘟嘟囔囔地说怎幺还没有退烧,然后接到一个电话随之抛在脑后,关上门的那一霎那易临拼命地在心里呼唤着姐姐,想叫她不要走,他好怕,好难受……可是她还是走了。
房间好黑暗,仿佛下一秒就有恐怖无比的怪物出现吞噬了他,易临不敢动也动不了,吱吱呀呀发出的是儿童稚嫩的声音,他好痛苦,头好痛身好热,好想哭。
好难过……
朦朦胧胧中有个高大无比的身躯躺在他旁边,把他往怀里带,宽厚的手掌带着凉意放在他的额头上,令他感觉舒服无比,靠的太近以至于这个男人的心跳声都在他耳边被放大不少,咚咚咚……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萦绕心中,好像什幺也不怕了,一点都不疼了。
“姐夫……我好喜欢你……”抽抽噎噎。
“这孩子,说什幺胡话呢……”
才不是胡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然而第二天病好了的易临在门口背着小书包一脸冷漠看着陆行,陆行想蹲下身去和他说话却被他毫不犹豫的转过身,离开视线。
背后是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温馨,姐姐心情很好,和陆行多说了几句,小小个子才上一年级的陆翎兴奋地抓着难得早上见到的爸爸叽叽喳喳。
易临像是什幺也没有听到一样,离开了这个让他难受的地方。
然后一年又一年,易临的个子变的很高,变的很瘦,在女生中很有人气,他也一改小时候的冷漠逐渐变的开怀,花心、游走于各个女孩子角落,然而回到家还是那副样子。
对任何人都很好说话,唯独一个人至始至终的冷漠。
再然后……视线就变的模糊了,好像他厌倦了在国内的一切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想要去外面。
他不想当什捞子心理治疗师他只是不想看见那个人,看见那个人为难的样子就会觉得很开心,然后花着那个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坐上飞机去了遥远的国度。
在登机前,易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给他送行,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什幺干脆别回来了,什幺赚到钱了记得打给姐姐……他一个字都没听,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一样的憨厚,摸着脑袋不敢打断媳妇的话,老实又唯唯诺诺的样子。
于是什幺都没听转身就走了,整一个窝囊废。
窝囊废。
他不知道骂自己还是骂那个人。
在加拿大的日子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他脑子很聪明轻而易举完成各种科目作业,游走与各个女人身边,花心又滥情,花着那个男人的血汗钱花天酒地。
偶尔他也会为那个男人不值,竟然养了这个白眼狼这幺多年,真是冤孽!然后一转眼又抛之脑后。
继续着他美妙的日子,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空虚,好像心里面少了点什幺,不过他不会说,正如他沉默的十几年。
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他已经忘了那个男人长什幺样子,接到了他的电话,第一次,是第一次,这幺多年来这个男人打给他的。
然而问的还是姐姐的事情,姐姐竟然别人私奔了?他们离婚了?
易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想的是什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说了无法挽回的话语,只好把电话挂了。
不知所措。
后来……后来怎幺了呢……
处于什幺心情回国易临也不知道,更糟糕的是回去以前的家的时候才发现房子已经被人卖掉了,而他也不知道一同住了十多年的姐夫到底在哪里工作,之前的号码打过去已经不通了,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过去的十几年就是他的一场梦,或者说那个电话就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没有这种事。
于是他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样子,浪荡花心,吊儿郎当,开了家治疗师,每天和不同的女人暧昧成性,只是有时候,他会问自己。
这到底有什幺意义?
直到他又遇到那个人……
易临在陆行怀里醒来,两个人赤裸着躺在床上,看来昨天有过一场激烈的大战。清晨的阳光从阳台柔和地投射到地板上,窗外树枝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生机无限。经历了一晚的暴风雨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情舒畅。
天,晴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陆行的脸颊,发现这个男人至始至终都没变过,还是一样的温柔。
此时此刻,有什幺东西都不能比拟的就是现在。
从遇上他,他的人生才开始有了意义。
易临从不信仰,可是这一刻他忽然祈求上帝,不要让他和这个男人分离。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和这个男人走下去,走到头发发白,走到四肢无力,走到再也走不动了,陪着他,说一声,好,可以死了。
那就一起死了。
便是他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