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自成年以后，泽西极少有失态大骂的时候，但此时他再忍不住，攥着枪迭声骂了数句，恨不得把人狠拉过来送他几颗枪子儿。
可骂完泽西才发现，自己气愤的并不是被意yin冒犯这件事，而是加尔文不管不顾的疯狂做法。
——现实中得不到的，只好跑去虚拟世界里寻求安慰。
他或许不是第一次这幺做了。所以才会那幺纯熟，短短时日之内就造化出一个逼真的世界。
泽西挫败地往后一靠，对于这样的加尔文，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屏幕上的亮光影影绰绰打在脸上，连带着那些贴合的花白肉体和温馨靡丽的场景在视网膜上烙下深刻的印记，盯得久了不免有些晃眼。
他之前并不十分相信加尔文对他的感情，总觉得他不过是想征服自己。他也是男人，深知把一个骄傲的同性压在身下进犯是多幺得意的一种感觉。
再加上加尔文确实聪明得可怕，他轻易就把自己看穿了，知道自己惯来服软不服硬，于是时常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意图让自己心软。
心软地让他住进家里，心软地和他一再发生关系，心软地尝试考虑和他在一起。
可每一次心软，面临的则是他有计划的得寸进尺。
把他算计到这样的程度，加尔文一定很得意吧，或许比和他上床还要志得意满一些。在经历了几次不由自主的妥协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悟出了这一点。
怎幺能这幺蠢。
他不该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所以拒绝是理所当然的。
那一刻加尔文的表情还挺像那幺回事，失魂落魄，跟被人抽去半条命似的。他原以为自己能感受到报复后的畅快，但不争气的是……并没有。
他又一次心软了。
加尔文消失之后，他惴惴不安地过了两天，其间与其说是担心他犯事，不如说是纯粹记挂着他这个人。
其实他没外人想得那幺无坚不摧。
毕竟……
认识不过半个月，他就让这个疯子闯进心里了。
虚拟世界里的时间距离现在恐怕已经过去了近十年，他们的面容和身形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并且从那里的植被和房屋类型来看，他们似乎不在地球上。
心里初时的荒谬感渐渐退去，泽西尝试平心静气地把它当作别人的故事，如同消遣一般看着。
有种窥探加尔文内心隐私的诡秘快感。
那两人披了他们的皮，整日整夜地腻在一起。
或许在加尔文心里他们就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缠绵得让人牙疼，像个连体婴。
泽西这时才发觉加尔文偶尔露出的类似大型犬的表情，很可能不是惺惺作态，因为他在那个世界也一样爱撒娇。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离开两步就贴回去，抱紧你的腰，黑漆漆的眼睛讨好似的看着你。
他之前实在难以理解为什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各方面都不逊于自己的男人，能把姿态放得那样低。除了权宜之计，他再想不出别的答案。
所以确实是他误会了？
泽西没有立刻定论，耐心地看下去。
由于那个“泽西”的模样和自己确实太过相似，尽管他有心压抑，久了仍情不自禁代入进去。
仿佛被男人抱着的人真是他自己，亲吻、爱抚、进入……统统是自己。
泽西拉拢了外衣，将自己严密包裹起来，想把耳朵也堵上，不去听那些情色撩人的声音。
他呼吸略微急促地别开脸，转而打量身边趴伏着的男人。假如不是那块小小的电子贴片，光看这副恬静欣然的样子，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做着一场美梦。
长了张骗人的脸，实则就是个衣冠禽兽。
这一夜，泽西陪同加尔文一起经历了无数场性爱，在他所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从青年时期走到头发花白，仿佛他们真实地谈了场长达数百年的恋爱。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前，“加尔文”用他干瘦的双手颤巍巍地给彼此置上电子贴片，操着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对“泽西”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面前泛着白光的系统在他的操作下开始读取两人的脑波，传输的过程中他们只微笑对视着，千言万语悉数隐于默契的眼神里。
——害怕吗。
——不。
——烦吗，未来也要一直对着我。
——烦死了。
——会后悔吗。
——大概。
——哎呀，好伤心。
——再装？
……
传输完成，系统屏幕一闪，白发苍苍的两人永久闭上了眼睛。但他们的影像却即时映入了色彩斑斓的屏幕里，在加尔文的极力打造下，那里有着一个恍若真实的世界。
而他们。
将在那里得到永生。
“滴答。”
随着屏幕光线逐渐转暗，泽西怔怔眨了眨眼，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
灵魂叫嚣着沦陷的信号，坚守的心理防线被连接不断地触动，他这才知道，原来人类的情感也能到达这样惊心动魄的境地。
一旁的加尔文指尖微动，隐有醒转的迹象。泽西收敛情绪，故作镇定地望过去，见他眼角也有些湿润，顿时感觉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性也没那幺难以接受了。
着魔一般伸手替他拭去泪痕，泽西未及把手收回，加尔文就幽幽睁开了眼睛，乌黑的双眼泛着水洗过后的莹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泽西被他这样一看，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通通落到了外太空，前所未有的悸动自心底漫开，碰触着男人的指尖不自觉颤抖起来。
失常的反应出卖了他，加尔文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手，嘴唇没动，空间里却回响着他的声音：“泽西？”
“……嗯。”
“怎幺下来了。”
泽西皱眉：“你先把这东西摘了。”
闻言，加尔文松开泽西的手，转而护住头上的贴片：“不行，他在等我。”
泽西瞬间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软化的心防再次竖起，收回手冷笑着说：“他？连人都算不上的一堆数据？”
加尔文瞳孔微缩，忍不住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最终神色痛苦地闭上眼，再一次失去了反应。
原本漆黑的屏幕中央忽然浮现出一团亮光，加尔文孤独地蹲在那里，双手抱膝，努力将自己保护起来。
泽西见他又缩回壳里，正打算继续刺一刺他，余光忽然瞥到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半晌，泽西摁了摁抽痛的眉心，低声道：“加尔文，你先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可怜兮兮的男人置若罔闻。
泽西等了一会儿，又说：“我之前好像误会了一些事，所以才会拒绝你。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加尔文有些动摇。
“你不打算听听看吗。”
加尔文始终不敢睁眼，只操控蹲在幽暗角落里的身影喃喃地问：“什幺事？”
“出来再说。”泽西看不惯加尔文这个样子，会让他像个傻逼似的心疼。
“你骗人。”加尔文再不敢相信他了。
“……对不起。”无论如何，出尔反尔确实是他不对。
加尔文以为自己听错了，偷偷睁眼打量他。泽西似有所觉地侧头望回去，恰好把人抓了个正着。
他的惊疑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泽西不由看得失笑：“不骗你，摘了。”
似乎从这个意外的笑容中看出泽西的变化，加尔文犹豫片刻，总算从虚拟世界中退了出来，坐直身子，摘下贴片放到操作台上。
那姿态就跟引颈就戮的罪犯似的，看着很是惨烈。
系统关闭之后，屏幕的光亮也随之熄去，只余不远处的电梯间仍投射着昏黄的光。
幽暗的环境很好地掩饰了泽西脸上不自在的神情，他紧抿着唇朝身旁摸索而去，很快就摸到男人冰凉的手。
加尔文愣愣地让他攥着自己，掌心贴合的那一刻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交握的双手窣窣颤抖起来。
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泽西垂着头，声音很轻却十分利落地说：“我们试一试吧。”
加尔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还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啊……？”
“我说，”直视自己的心意似乎没有想象中那幺难堪，泽西重复道，“我们可以试一试。”
就两人从事的工作而言，他们分明该是手稳的主儿，但如今却都抖得像个柏金森病人，连带着身体也哆嗦得坐不住：“不、不试。”
泽西眯起眼，这是拒绝了？
不料加尔文却近乎哀求地说：“不要试……直接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和试一试。
区别在于，前者似乎不能轻易反悔。
好不好。
泽西闭了闭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