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连着几堂课程下来,老师们如诵经般的疲劳轰炸,让朱悠奇早忘了昨日和夏安丞的那段插曲。直到胡玉钟去社团前不断的叮咛:要记得早点回家,别又跑到外头四处逗留哦!才在埋怨胡玉钟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时,他霍然想起昨晚夏安丞那惊天动地般的图书馆喊话。
有人愿意指导自己课业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夏安丞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半强迫性。毕竟在“擦药事件”之前,他跟夏安丞根本就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独立体,甚至连最基本的同学交情都没有,如今夏安丞这样积极主动的协助自己,让他不止受宠若惊,简直就是吓到了。
不过人家这幺有诚意要指导自己,要是继续这样将他冷落在一旁,也未免太没人性了。
就在他苦恼着该不该前去图书馆找夏安丞时,那个人就这样不出声息地出现在他的窗口边——夏安丞?
我在想,昨天你还没有给我答覆就离开了,今天应该也不会去图书馆找我,所以我就直接来这儿找你,假如你现在回覆我,我们等一下就可以一起走去图书馆。
夏安丞一本正经地叙述,过于严肃的表情实在破坏了他那张俊秀丽緻的脸蛋,朱悠奇在心里直呼可惜。
ok,我没回应你算我不对,但是在那种场合下,你表达的方式也未免太劲爆了,难道你不知道在图书馆里说话要压低声调吗?
可是那时候你就要离开了!
那也不必那幺大声地把话一次讲完吧!你可以先喊等一下,我就自然会回头,然后走回去问你要做什幺,或者你也可以走来我身边,低声询问我啊!朱悠奇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妈妈正在教导他的小孩该怎幺学走路一样,既好笑又无奈。
此刻周遭陷入一片沉静,朱悠奇知道,当夏安丞沈默不语的时候,就是他在咀嚼对方话意的时候。当消化完对方话里的意思后,接下来就会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行举止出来。
朱悠奇双手抱胸,静静地、好奇地等候他的反应。
面露一副终于下定决心的肃然表情,他缓缓来到朱悠奇身边,稍矮的他微微垫脚,然后将嘴靠近朱悠奇的耳边,轻声问道:
我们现在可以去图书馆了吗?
夏安丞刻意压低的迷人嗓音,以及微微喷发而出的温热气息,像条发烫的软蛇从耳垂缱绻滑过颈侧,犹如挑逗般的刺激,瞬间让朱悠奇感到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
下意识的闪躲倒退,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朱悠奇看到夏安丞那一双无辜的眼神中,完全没有半点心机或是意图。那对黑白分明、澄澈如镜的瞳眸中,充满着听命行事的执着与不疑有他的率真。
认清眼前的事实后,朱悠奇对于自己过度的反应,以及不可理喻的邪恶想法感到万分惭愧。夏安丞是那幺地单纯又听话,认真又坦率,有问题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朱悠奇?
很快地将情绪切换到理智这一面,朱悠奇对他微微一笑。那就走吧!
再次来到图书馆大楼,他们直接走到阅览室。朱悠奇自入学以来,进到图书馆的次数是寥寥无几,若非为了课业上的资料蒐集,不然他绝无可能会特地来到这儿借书或是看书。
空旷的阅览室内零散坐了一些人,他们对于新加入的成员推门而入不曾抬眼瞧看,只是专注地埋首眼前堆叠如山的中,外来的干扰一概闯不进他们的世界。朱悠奇初见这般难得的景象不禁啧啧称奇,所谓的好学生、优等生或是考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境界吧!
因为要出声指导的关係,他们选择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偏僻位置坐了下来。而夏安丞的正襟危坐,致使原本丝毫不当一回事的朱悠奇也变得不敢轻忽怠慢。
摊开,就从第一页开始,夏安丞果真巨细弥遗地分析着题型、解释着原理,从基本运算的练习,到套用公式的判断,给予加深观念以及套招的技巧。刚开始时的确存有某些困难度,不过指导到中场,朱悠奇慢慢有了渐入佳境的徵兆,经过夏安丞不厌其烦地讲解,练习到最后,不仅错误愈来愈少,解题也愈来愈顺手。
原以为会是一场枯燥无味的催眠秀,没想到夏安丞的功力还真不赖,比老师教的还要浅显易懂且又切中要点。朱悠奇没有发现自己已然过于融入对方的殷殷指导中,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沈,时间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关门的时刻。
好像要关门了……夏安丞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嗯……朱悠奇看看手錶,顺便伸了一个大懒腰。
瞧那计算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公式,朱悠奇第一次解习题解得这幺有成就感,内心对于夏安丞细腻的讲解感到由衷的钦佩。转过头看夏安丞,只见他沉静地收拾,脸上的漠然完全看不出那种刚刚做了善事后的自豪。朱悠奇纵然纳闷却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反常落在夏安丞的身上才是正常的,他不想再让对方那些怪异的举止扰乱自己的思维了。
要不要一起搭车回去?他随口问问,心中并没多大的期待。
好……
吃惊地看着夏安丞,没想到他那幺快就答应了,这使得根本没有打算要同对方一起回家的朱悠奇一时措手不及。
一想到要和夏安丞从这儿走到车站,那漫长而又沈闷的气氛就够令他苦恼了,还要在公车上忍到下站,先前诸多不愉快的僵持画面又纷纷回笼,早知道就不要随便乱提议了。
他们离开图书馆之后,一路沈默地走到校门口外的候车区。一切皆如朱悠奇所料,夏安丞一直很安静,只有自己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过时的新闻与话题,好排解掉那令双方都尴尬不已的滞闷气旋。
尔后自己每提起一个脚步,都像往心口蹭上一块后悔的印记。
好不容易等到了公车,车厢内空荡的位置让朱悠奇鬆了一口气,他随意挑了一个双人座坐下来,想说坐在走道那一侧,夏安丞应该就会明了他得要选择坐在其他的座位了。
可是夏安丞只是默默地跟在自己的后头,直到自己坐定位置后,他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没有发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车子开始行进,夏安丞因为没站稳而晃了一下身体,尔后抓紧了上头的拉环。
不会吧!这家伙不会就这样一直站到下车吧?
明明旁边就有一堆空位,为什幺就一定要站在自己的旁边?这家伙是死脑筋吗?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但就是因为人不多,以致于站着的夏安丞就显得非常的醒目。不清楚状况的人,还会以为自己是在欺负他呢!
朱悠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挪向靠窗的那个位置去。坐下来吧!
见到朱悠奇的示意,夏安丞果真听话地坐了下来,那乖巧温驯的模样,令朱悠奇联想到自己小时候曾养过的一条狗,叫牠做什幺,牠就做什幺。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呀?
明明知道问这种内容一定会招来对方的不悦,说不定就又负气离开,朱悠奇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甚至还有那幺一点小小的故意。
……
瞟到对方的眉头微微皱起,虽看不出内心究竟在想些什幺,朱悠奇却兴灾乐祸地揣测:八成又要掉头离开了吧!
没有人说我很奇怪,但我知道自己的确很难相处,常常有人因为看不惯而想揍我。
夏安丞风轻云淡地说着,彷彿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看不出心里的起伏,朱悠奇却被他如此平静的情绪给震慑得无法言语。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个性,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可是不管那些批评有多幺的无理或伤人,他始终维持他一贯的作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与众不同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与伤害。
也许他并不是不在乎,只是割开的伤口不知道该如何疗癒,只是积聚的泪水找不到方式倾洩。在那一张冷淡木然的面容下,究竟承载了多少不为他人理解而施之以暴力的创痛呢?朱悠奇心底忽然为他感到好疼好痛……
为什幺不作反抗呢?让别人找藉口误解你、欺负你,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弟也常骂我是笨蛋、木头人,但是反抗有什幺用,他们明天还是会想出其他的花招来整你,直到我低声求饶、配合他们的步调行事为止。
他转过头来与朱悠奇四目相对,眼中闪耀的神采亦是那般的坚毅不屈。凭什幺我就得去迎合他们的眼光?那些庸俗的表面工夫跟我一点关係也没有,不要再叫我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那些别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奉承与讨好,甚至是生活上基本的礼俗与客套,对夏安丞来说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朱悠奇不知道是什幺原因致使他对这类事情极尽嫌恶,他只知道要是再建议他作自身的改变,可能终会将他逼至于绝境。
为此,朱悠奇不再多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正是属于那种会作表面关係的泛泛之辈。不少人为了某种目的或是某些利益,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虚情假意的面貌,这类举止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茶一样平常。然而就算夏安丞的性格是那幺地特立独行,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是不正常的,若只要求他作改变也未免有失公平。
尤其是在和他相处过后,朱悠奇开始慢慢发现,其实夏安丞并非大家所想的那幺异类,排除掉那偶尔突发的脾气,在大部分的时候,夏安丞的坦诚与认真,远比那些皮笑肉不笑的人还要真切可爱多了。
~待续~